警车驶入和平里社区时,已是午后。
阳光被老旧楼房的缝隙切割成碎片,洒在巷口聚拢下棋的老人身上,营造出一种安闲氛围。
顾沉舟和赵峰推门下车,这种安闲感被瞬间打破。
老人们停下手中的棋子和话头,目光齐刷刷地投过来,带着警惕和探究。
赵峰亮出证件,上前询问关于张建军的情况。
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
一个戴着老花镜、手里盘着核桃的大爷点点头,语气肯定:“建军啊?三天前,对,就是三天前,我还在社区药店门口碰见他哩,买了降压药,还跟我打了个招呼。”
旁边一个穿着汗衫的大叔却压低了声音,眼神往旁边瞟了瞟,嘀咕道:“是没啥大事……就是前阵子,好像跟王建国吵吵过两句。”
“王建国?”赵峰立刻追问,“为什么吵?吵的什么?”
那大叔却立刻缩了回去,摆摆手,含糊其辞:“哎呦,这我可没听清……就是看见俩人脸红脖子粗的,具体为啥,真不知道。”
张雅琪站在一旁,焦急又无助地看着这一切。
顾沉舟没有参与询问,他的目光扫过这些老人的表情,将那份不自然的沉默和回避记在心里。
他走到张雅琪身边:“带我们上楼。”
老式六层居民楼没有电梯,楼道狭窄而阴暗,堆放着不少杂物,勉强留出一人通过的缝隙。
张建军家就在四楼。一扇深色的老式防盗门,装着传统的铜锁。
张雅琪用钥匙开门前,顾沉舟抬手阻止了她。
他蹲下身,目光锐利地落在门缝底部。那里,卡着半片已经干枯卷曲的梧桐叶。
老城区的行道树多是梧桐,但这个季节并非大量落叶的时候,而且根据天气预报,最近三天并无大风。
叶子,不该出现在门内侧。
“赵峰,”顾沉舟声音平静,“记录,门锁完好,无撬压痕迹。但门缝内侧卡有异物,枯梧桐叶半片。”
赵峰立刻拿出本子和相机,开始拍照记录。
顾沉舟的视线继而向上,扫过门框和周围的墙面。
在四楼楼梯转角处的白墙上,一道不起眼的新鲜擦痕引起了他的注意。痕迹很淡,但颜色与张建军家门框的暗红色漆色极为相似。
“这里,”顾沉舟指向那处擦痕,“拍照,取样比对颜色。”
张雅琪看着这一切,脸色更加苍白:“警察同志,这……我爷爷他从来不带外人回家的!钥匙也只有我这一把备用……”
门锁完好,却有本应在外部的树叶卡在门内,墙面出现与门框相关的新鲜擦痕。
顾沉舟心中初步排除老人主动离家或简单外出的可能性。
倾向性判断逐渐清晰:近期有人进入过室内,并且进行了侵财的行为。
这时,刘晓提着勘查箱快步走上楼来:“怎么样?”
“来的正好。”顾沉舟让开位置,“重点勘验门框内侧和门口地面。”
刘晓戴上手套,打开紫外线灯,仔细照射门框内侧。
在特定角度下,几个极其模糊、非正常开关门会留下的指纹残留显现出来,非常淡,似乎被粗糙地擦拭过,但并未完全清除。
“有潜指纹残留,需要回去做进一步显影固定。”
刘晓语气肯定,“从位置和形态看,不像是张老爷子自己留下的。”
她的灯光继而扫向门口地面。
在老旧的瓷砖缝隙和角落里,几粒极其细微的暗红色颗粒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用镊子小心地将其夹起,放入证物袋。
“铁锈。”刘晓仔细观察后判断,“看颜色和形态,是铸铁老化脱落产生的。这老城区大部分水管都进行过PPR改造,还在用这种老旧铸铁水管的区域不多……”
她顿了顿,看向顾沉舟:“据我所知,附近只有社区西边那片待拆迁的废弃纺织厂家属区,因为快要拆了,水管一直没换新。”
侦查范围,被这几粒不起眼的铁锈,初步划定了一个方向。
顾沉舟闭眼,试图集中精神。
【刑侦模拟器启动】
【当前案件:张建军失踪案】
【基于现有线索,推演可能性……】
短暂的眩晕感袭来。模糊的视野中,似乎闪过一个极其短暂的画面:一盏昏黄的灯下,张建军老人坐在餐桌前,神情专注,手里似乎摩 挲着几枚亮晶晶的东西,像是……勋章?
未等看清细节,画面剧烈晃动,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瞬间中断消失。
【模拟中断……线索不足,无法构建有效模拟场景】
顾沉舟睁开眼,额角渗出细微的汗珠,精神力消耗带来的空虚感再次涌现。模拟器提供的碎片信息有限,但那个“勋章”的意象被他牢牢抓住。
他看向赵峰和刘晓,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王建国。重点查他和张建军吵架的原因。还有这几粒铁锈的来源,优先排查废弃纺织厂片区。”
他目光扫过那扇紧闭的房门。
“这案子,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
拐角,一扇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探出半个身子,眼神里有些犹豫,又有些不安。她是住在张建军楼下的李奶奶。
张雅琪像是看到救星:“李奶奶!您最近见过我爷爷吗?”
李奶奶看了看张雅琪,又看了看两名警察,嘴唇嗫嚅了几下,声音沙哑:“雅琪啊……警察同志……”
顾沉舟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您有什么想说的?”
李奶奶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手抓着门框,指节泛白:“……三天前,下午……大概两点钟光景。”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后怕:“我……我听见楼上,建军家里……有吵架声。”
楼道里瞬间安静下来。
“吵得很凶……但我耳朵背,听不真亮。”李奶奶努力回忆着,“好像……好像在吵‘不该拿’、‘那是命 根子’之类的话……”
“谁在吵?能听出有几个人吗?”顾沉舟问。
“好像……就两个人声。一个像是建军的,嗓门大,气得很。另一个……听不清,声音低些。”
李奶奶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后来……后来就听见‘咚’的一声响,挺沉的,像是什么重东西倒了……再后来……就没啥动静了。”
她说完,像是耗尽了力气,赶紧补充道:“我就听见这些……别的真不知道了。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说完,迅速缩回门内,关上了门。
“不该拿”、“命 根子”、重物倒地声。
顾沉舟和赵峰对视一眼,不再耽搁,迅速上楼。
门开了。那股沉闷的、带着灰尘的气息再次涌出。
客厅依旧整洁得过分。沙发抱枕一丝不苟,茶几无杂物,地面干净。
但顾沉舟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茶几上。一个棕色的药瓶放在那里,瓶盖是旋开的。
张雅琪也看到了,立刻走过去拿起药瓶:“是爷爷的降压药!他每天中午饭后吃一次……这瓶是三天前新买的,我看过,当时是满的。”
她快速数了一下药片,脸色变了:“……一片都没少。他取了药,但根本没吃。”
这不符合张建军雷打不动的习惯。
顾沉舟的视线转向阳台。几件洗好的衣服孤零零地晾在铁丝上,在午后的微风里轻轻晃动,已经有些干硬。
“那些衣服……”张雅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声音发颤,“是三天前洗的!爷爷习惯傍晚太阳落山前就把衣服收进来叠好……他没收衣服。”
客厅的异常已经足够明显。
顾沉舟迈步走向卧室。赵峰和刘晓紧随其后。
卧室同样整洁。床铺平整,被子叠成标准的豆腐块。床头柜上的老式闹钟,指针依旧静止。
靠墙立着一个深色的老式木柜,柜门此时却是敞开的。
柜子里分成几格,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旧物。一套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折叠得棱角分明。几本红皮的老式退伍证和立功证书。还有几个小巧的透明塑料盒,里面躺着几枚不同样式的纪念章和奖章。
张雅琪走到柜子前,目光急切地在那些物品中扫过。忽然,她呼吸一窒,手指颤抖地指向柜子最里面一层的一个空位。
那里有一个长方形的印记,颜色比周围的木头稍浅,显然是长期放置某个东西留下的。
“不见了……”张雅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那个红色的锦盒……没了!”
“里面是什么?”顾沉舟问。
“是一枚二等功勋章!”张雅琪急得快哭出来,“爷爷最宝贝的就是那枚章!那是他当年在部队排爆时受了重伤、丢了半条腿才换来的!说是用命换来的!”
“平时都锁在这个柜子里,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特别重要的日子,他才拿出来,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擦……擦得锃亮……”
她的眼泪掉下来:“他说那是他的命 根子……是谁……是谁拿走了?”
卧室里一时寂静无声。
整洁的客厅,未服用的新药,晾晒三天未收的衣服,敞开的老式木柜,以及唯独失踪的那枚被视为“命 根子”的二等功勋章。
所有的线索,连同楼下李奶奶听到的“不该拿”、“命 根子”的争吵声,以及那声沉重的闷响,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可能性。
顾沉舟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过于整齐、却缺失了最重要之物的房间。
失联的老人,失踪的勋章。
争吵,闷响,沉默。
顾沉舟站在卧室门口,看着柜子里那个空荡荡的印记。
勋章不会自己长脚跑掉。
拿走它的人,或许也知道,它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