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峰按流程对卧室进行拍照记录。他拉开床头柜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一些常用药瓶、老花镜布和一本黑色硬壳封面的笔记本。
他戴上手套,拿起笔记本随意翻了一下。
本子里大多记录着日常开销和简单的日程。
但在最新一页,写于三天前的上午,一行字迹略显潦草,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情绪:
“10月10日上午,晴。王建国又来问勋章的事,我说那是命,不能卖,他脸色很难看。”
赵峰动作一顿,立刻喊道:“沉舟!有发现!”
顾沉舟闻声从客厅走进来,接过日记本看了一眼,眼神微凝。他将这一页单独拍照固定,然后将本子放入证物袋。
他的目光随即被卧室门口墙角立着的一个老式机械座钟吸引。钟体是深棕色的木质外壳,玻璃钟面蒙着一层薄灰。
钟摆静止不动,指针停在下午2点15分。
顾沉舟蹲下身,仔细观察。钟摆下方的金属球上,稀疏地缠绕着半根极细的淡蓝色棉线,不仔细看极易忽略。同时,在钟体底座的右下角,他注意到几点极其细微的暗红色漆屑附着。
“刘晓,”顾沉舟头也没回,“提取钟摆上的棉线样本,还有钟底的漆屑。”
“明白。”刘晓立刻上前操作。
顾沉舟的视线则转向钟旁的地面。老式的强化木地板,接缝处积着难以彻底清扫干净的微尘。
他几乎将脸贴到地上,借着强光手电的斜射光线,仔细审视着从客厅延伸至门口方向的地板缝隙。
靠近阳台的那片区域,几粒更为明显的暗红色铁锈颗粒嵌在缝隙里。
不仅如此,地板表面有一道极其浅淡、几乎被日常走动痕迹掩盖的拖拽划痕,方向确实是从客厅中央指向门口。
这痕迹...不像是假肢或拐杖能留下的,更像是重物被拖动。
赵峰也蹲下来看,疑惑道:“这痕迹……像是拖动椅子或者小柜子留下的?但你看这屋里的家具,都摆得规规矩矩,没见哪件挪了位置啊。”
顾沉舟没有立即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阳台,目光落在老旧的铸铁护栏上。护栏刷着绿色的漆,但其中一根栏杆的中段,有几道新鲜的、深及金属本体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重物摩擦撞击过。
他探身向下望去,这个角度正下方,恰好是楼侧一条狭窄的通道,被一棵茂盛的老樟树和一堆废弃建材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一个天然的监控盲区。
“你看护栏上的划痕,是新的。”顾沉舟指着那处,“而且这个位置正下方,是监控盲区。”
日记内容、争吵线索、消失的勋章、门内树叶、墙面擦痕、钟停时间、地板拖痕、阳台划痕、监控盲区……所有碎片化的线索在王建国这个名字上交汇,指向性变得异常明确。
“找王建国。”顾沉舟语气果断,转身朝门外走去。
赵峰和刘晓立刻跟上。张雅琪被要求留在现场等候。
社区民警很快提供了王建国的住址——社区东侧一片拥挤的自建房区域的一间出租屋。
敲门后,一个大约五十多岁、身材干瘦、穿着沾满油污的旧夹克的男人打开了门。他眼神里带着底层劳动者常有的疲惫和一丝警惕,看到门外的警察,愣了一下。
“王建国?”赵峰亮出证件。
“是……是我。怎么了警官?”王建国下意识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认识张建军吗?”赵峰直接问道。
王建国脸上掠过一丝极不自然的神色,很快又掩饰下去,点点头:“认识啊,一个社区的,张大爷嘛。怎么了?”
“三天前,也就是10月10号上午,你是不是去找过他?还发生了争执?”赵峰盯着他。
“争执?没有啊!”王建国立刻否认,声音下意识提高了半分,“我那天一大早就去城郊的废品回收站打零工了,干了一整天呢!晚上才回来。老板和工友都能给我作证!中午我们还一起吃的盒饭呢!我哪有空去找张大爷?”
他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证明的清白。
赵峰看向顾沉舟。顾沉舟没有说话,目光冷静地扫视着王建国。房间狭小凌乱,弥漫着一股烟味和霉味。
顾沉舟的视线最终落在王建国的鞋子和袖口上。
他脚上穿着一双磨损严重的绿色胶底鞋,鞋帮和鞋底缝隙里,沾着不少暗红色的泥土。而他夹克的袖口处,磨损的边缘似乎挂着几缕极细的、淡蓝色的棉絮。
“你说你那天全天都在城郊废品回收站?”顾沉舟开口,语气平淡。
“对对对!千真万确!”王建国连连点头。
赵峰当即拿出手机,走到一边,根据王建国提供的名字,联系废品回收站的老板。电话接通,赵峰询问了几句,然后开了免提。
手机里传来一个粗嗓门:“王建国?对啊,十月十号他是来干活了,干了差不多一整天呢!中午是在这儿吃的饭,我买的盒饭,好几个人都看见了。”
王建国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又带点得意的表情。
赵峰皱了皱眉,挂断电话。
顾沉舟却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落在王建国的鞋上:“你说你在城郊的废品站干了一整天活?”
“是啊!”
“那你鞋底沾的这暗红色的泥土,”顾沉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怎么解释?城郊废品站都是黄泥路和垃圾碎屑。”
“这种暗红色的、富含铸铁氧化锈蚀物的泥土,是老城区,尤其是待拆迁的旧厂区特有的。”
王建国的脸色瞬间变了一下,眼神开始躲闪,下意识地想缩回脚,嘴上却强辩道:“这……这我哪知道?可能……可能是我哪天路过张大爷家楼下沾到的?老城区这种地方多了去了……”
“是吗?”顾沉舟的目光又移向他的袖口,“那你袖口上沾的这淡蓝色棉线,又是从哪里来的?这种粗棉线的材质和捻度,可是老式纺织厂里常用的。”
王建国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额头渗出细汗,他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藏:“棉线?什么棉线?你看错了吧警官?我这就是干活蹭的灰……”
就在这时,赵峰的手机响了,是技术科打来的紧急电话。他接起听了片刻,脸色变得严肃,捂住话筒对顾沉舟低声道:“技术科初步比对结果出来,钟底的漆屑成分与张建军家门框油漆完全一致。”
“钟摆上和从王建国袖口提取的棉线,均为同一种老式粗棉线,这种材质现在很少见,主要就是以前社区西侧那个废弃纺织厂生产的。”
赵峰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而且,社区档案显示,王建国的父亲曾是那家纺织厂的老工人,王建国本人八十年代末也在那厂里干过两年临时工。”
顾沉舟的目光重新回到王建国脸上,那眼神平静,却让王建国感到一种无所遁形的压力。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