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市警局会议室里的空气还残留着熬夜带来的焦灼和烟味。

邢建伟手里的对讲机刚放下，内部电话的听筒还温着。

协查通报和布控指令已经像一张无形的网，撒向了东海市的交通枢纽。

顾沉舟坐在电脑前，屏幕冷白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将夜间勘查报告的最后几个字录入系统。

赵峰瘫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皮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像是随时会栽进梦里。

他负责的笔录部分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体力消耗远大于脑力消耗，倦意浓得化不开。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技术科的小陈几乎是冲进来的，手里捏着一张刚打印出来的A4纸，呼吸还有点急。

“邢队！王建国那张卡的流水有动静了！”小陈的声音瞬间撕破了办公室里的沉闷。

所有残留的睡意被这句话一扫而空。

赵峰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顾沉舟敲击键盘的手指停下，目光转了过来。邢建伟更是直接从椅子上弹起身，一把抓过那张纸。

“说清楚！”

“就今天上午，10点07分，”小陈指着流水单上最新的一条记录，“东海市火车站南广场的‘便民超市’，消费了九块五，买了矿泉水和泡面！”

时间、地点、物品，每一个词都像钉子，砸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火车站。消费。现在时间是上午11点50分。

“他妈的，要跑！”邢建伟骂了一句，脸上的肌肉绷紧，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手指已经指向刚站起来的顾沉舟和赵峰。

“顾沉舟，赵峰！你们俩立刻去火车站！跟铁路警方汇合，协助布控！就算把车站翻过来，也得在他上车前把人给我摁住！”

“是！”两人同时应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赵峰刚才那点困倦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战前的兴奋和紧绷。

顾沉舟则依旧平静，只是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冷光，迅速关闭电脑，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警车冲出市局大院，拉响警笛，朝着火车站方向疾驰。

午间的车流开始变得密集，赵峰把着方向盘，警车像一尾灵活的鱼，在车流中快速穿梭。鸣响的警笛让前方的车辆纷纷避让。

“狗日的，还挺会挑时候。”赵峰盯着前方，嘴里骂骂咧咧，“买泡面？还想在车上吃顿安生饭？”

顾沉舟没接话，拿出手机，直接联系铁路公 安方面的对接人。

电话很快接通，对方显然也接到了协查指令。

“我们正在调取南广场超市及周边监控，确认嫌疑人外貌特征和动向。”铁路警方负责人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你们还有多久到？”

“十分钟。”顾沉舟报出预估时间。

“好。我们这边有消息立刻同步。”

电话挂断。车厢里只剩下警笛的嘶鸣和引擎的轰鸣。

顾沉舟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不是休息，而是在脑海里快速过着一系列的可能性。

火车站，人 流密集，结构复杂。王建国选择这里，看中的就是这份混乱和易于隐藏。他买了食物和水，表明他准备等待一段时间，或者即将登上某趟列车。

他会躲在哪个角落？候车室？厕所？快餐店？

抓捕的难点不在于找到他，而在于如何在不引起骚动、不危及无辜乘客的前提下，精准地控制住他。

王建国是个走投无路的亡命徒，虽然之前的表现不算多么穷凶极恶，但狗急跳墙，谁也不能保证他背包里有没有藏着刀子甚至更危险的东西。

必须在最短时间内，制定出最稳妥的方案。

警车一个急刹，停在了火车站东侧的社会车辆落客区。早有铁路公 安的民警等在那里。

两人推门下车，快步跟上那名民警，从员工通道直接进入车站内部。

铁路公 安的临时指挥点设在一间监控室里。一面墙大小的监控屏幕被分割成数十个小块，显示着车站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

负责人是个四十多岁、面色严肃的警官，姓刘。见到顾沉舟二人，立刻招手让他们过去。

“看这里，”刘队指着中间一块放大显示的屏幕，“南广场超市的监控清晰拍到了他，黑色外套，深色鸭舌帽，背一个黑色双肩包。购买物品确认是矿泉水和桶装泡面。”

画面里，王建国低着头，刻意避开正面摄像头，但侧脸和衣着特征被捕捉得很清楚。付钱时略显匆忙。

“之后呢？”顾沉舟问。

“我们根据时间线和人脸识别，追踪他的行动路线。”刘队操作控制台，切换了几个画面，“他进入车站后没有停留，直接通过了安检，进入了二楼候车大厅。最后出现的区域是……”

画面快速切换，最终定格在3号候车区的监控视角。

人群熙攘的候车区，一个穿着黑色外套、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坐在角落的塑料排椅上，背着他那个黑色的背包，低着头，一只手似乎放在背包带上。正是王建国。

他坐的位置很巧妙，背靠墙柱，侧面和前方有一定视野，但又处于相对不那么起眼的角落。

“他在这里已经坐了超过二十分钟，几乎没有移动。”刘队补充道，“我们查了他所在的3号候车区即将检票的车次。最近的一班是K238，开往邻省林江市，下午1点30分发车，还有……”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不到四十分钟。”

时间紧迫。

K238？顾沉舟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车次。林江市，邻省，线路漫长，中途停靠站多，确实是试图隐藏行踪、远距离逃窜的常见选择。

“刘队，能不能调取一下K238次列车的售票信息，看看有没有用王建国身份证购票的记录？”顾沉舟提出要求。

“已经在查了。”刘队旁边的一名年轻警员立刻回应，“但不确定他是否使用本人身份证购票，或者是否通过其他方式上车。”

可能性很多。但此刻，人就在眼前。

赵峰盯着屏幕上那个缩在角落的身影，拳头攥紧，腮帮子咬得咯吱响。“邢队说得对，狗日的真想跑！沉舟，还等什么？直接过去按了！”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

顾沉舟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力道不大，但很坚决。“别冲动。”

“还等啥？再等火车就开了！”赵峰有点急。

“你看他坐的位置，背靠柱子，面前人 流不断。你直接冲过去，距离超过三十米，中间全是旅客。”

顾沉舟的目光没有离开监控屏幕，语气冷静地分析，“一旦他察觉，立刻就能混进人群，或者狗急跳墙，从背包里掏出点什么，周围都是人，后果不堪设想。”

赵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屏幕里，一个小孩正拉着行李箱从王建国面前跑过，一位老人颤巍巍地坐在他不远处的椅子上。

的确，投鼠忌器。

“那怎么办？总不能干看着吧？”

“得让他动起来，或者创造一个相对隔离的环境。”顾沉舟转向刘队，“刘队，3号候车区的检票口有几个？人 流情况怎么样？”

“主要就是一个主检票口，现在正在排队准备检票的是K238的前一趟车，人不少。王建国那边靠近候车区边缘，附近还有一个应急疏散通道，但平时锁着。”

顾沉舟快速思考着。强冲风险太大，等待也不是办法，时间不等人。

一个方案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刘队，能不能找个理由，暂时关闭3号候车区的主检票口？”顾沉舟开口，语速平稳，“比如，设备故障，需要紧急检修，暂停检票十分钟。引导已经排队的旅客暂时到旁边区域等候。”

刘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制造局部静默区域，减少无关人员，方便我们行动？”

“对。”顾沉舟点头，“检票口关闭，广播一响，候车的人肯定会骚动，会看向检票口方向。”

“这是干扰。王建国如果急着走，可能会起身张望，甚至试图靠近询问，这会打乱他的节奏，也可能让他离开那个易守难攻的角落。”

他顿了顿，继续部署：“赵峰，你熟悉王建国的体貌特征。你从候车区侧后方绕过去，混在人群里，尽量靠近他，但不要直视他，假装也是等车的乘客。重点盯住他的手和那个背包。”

“一旦我们这边制造动静，或者他有什么异动，听我指令，第一时间控制他的双臂，尤其是控制他可能去掏背包的手！”

赵峰重重嗯了一声，眼神里没了急躁，全是专注：“明白！盯死他的手！”

“刘队，麻烦安排两位身手好的同志，穿着普通点，在应急通道附近待命，防止他情急之下撞门或者从其他方向逃窜。”

“可以。”刘队立刻拿起对讲机低声安排。

“我呢？”顾沉舟看向刘队，“我从正面过去。检票口关闭后，我会以车站工作人员的身份，就近进行‘解释安抚’，自然地向他的位置移动。”

“一旦赵峰得手，我会立刻上前协助控制。你们的人封锁周边，隔离人群。”

计划清晰，分工明确。

“好！就按这个方案行动！”刘队拍板，立刻下达指令。

监控室里气氛瞬间绷紧，指令通过对讲机迅速传达到各个点位。

赵峰深吸一口气，拉了拉身上的便装外套，率先推门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候车大厅的人 流中。

顾沉舟则和刘队安排的另一位铁路民警简单沟通了几句，两人也快步走出监控室。

3号候车区。

广播声突兀地响起，柔和的女声却说着令人焦躁的内容：“尊敬的旅客您好，很抱歉地通知，由于3号检票口设备临时故障，需要紧急检修，暂停检票服务。预计需要十分钟左右。请您耐心等待，稍安勿躁……”

广播重复了两遍。

原本有序排着长队等待检票的人群顿时一阵骚动，抱怨声、询问声嗡嗡地响起。

队伍开始松动，有人伸长脖子看向检票口，有人无奈地退到旁边找地方坐下，也有人试图去找工作人员理论。

角落里，一直低着头的王建国猛地抬起了头，鸭舌帽檐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和焦虑。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背包带上的手，视线飞快地扫向检票口方向。

穿着车站维修工制服的工作人员已经拉起了隔离带，正在检票机前“忙碌”着。

王建国拧着眉头，频频看向手机上的时间，K238开始检票的时间越来越近。

他显得坐立不安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看清检票口到底发生了什么。

人 流因为这番骚动，反而在他周围稀疏了一些。不少人都被吸引去了检票口附近。

赵峰此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王建国侧后方大约五六米的位置，假装看着手机，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定了目标。

他能看到王建国绷紧的后背和那只紧紧抓着背包带的手。

顾沉舟和另一名民警穿着略显正式的衬衫，戴着车站的工作牌，从候车区入口走进来，一边走一边对着周围躁动的旅客大声解释安抚：“大家别急，只是小故障，很快就好，很快就好……”

他们的移动路线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朝着王建国所在的角落迂回靠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广播里的道歉还在继续，检票口依旧没有开放的迹象。

王建国越来越焦躁。他再次看了一眼手机，猛地站起身！

他似乎是决定去检票口问个究竟，或者想看看其他通道。

就在他起身，注意力完全被检票口吸引的瞬间——

“动手！”顾沉舟的低喝声通过微型耳麦传入赵峰耳中。

早就蓄势待发的赵峰如同猎豹般暴起！两步跨过中间的距离，从王建国侧后方猛地扑上！一双铁钳般的手臂精准地穿过王建国的腋下，死死锁住他的双臂，同时整个人利用冲撞的力道将王建国狠狠撞回排椅上！

“砰！”一声闷响。

“谁？！干什么！”王建国惊骇欲绝的嘶吼声被撞得变了调，下意识地疯狂挣扎扭动，双腿乱蹬。

但赵峰的力量极大，又是偷袭得手，将他连人带背包死死箍在排椅上，让他一时根本无法发力。

周围的旅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瞬间惊呼着四散退开，空出一小片区域。

“警察！别动！”顾沉舟的厉喝声同时响起。

他和另一名民警已经赶到，一左一右猛地按住王建国的肩膀和小臂，协助赵峰进行控制。

王建国眼睛赤红，额头青筋暴起，拼尽全力挣扎，尤其是那只被赵峰重点照顾的右手，疯狂地试图挣脱，想要往胸前的背包里掏摸什么。

“背包！他的手！”赵峰大吼，全身重量都压了上去，死死拧住王建国的手腕。

顾沉舟眼神一冷，毫不犹豫，用一记精准的关节技，狠狠别住王建国右臂的肘关节。

“啊——！”王建国发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嚎，挣扎的力道瞬间松懈。

另一名民警趁机迅速将他的左手也反拧到背后，“咔嚓”一声，冰冷的手铐锁死了他的双腕。

赵峰丝毫不敢大意，立刻松开控制他手臂的手，转而一把扯下他胸前的黑色背包，远远扔到一边。

早有其他民警上前小心控制住背包。

双手被铐死，王建国像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彻底瘫软在排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只剩下绝望的灰败。

鸭舌帽早在挣扎中掉落，露出乱糟糟的头发。

周围的铁路民警迅速上前，疏散并安抚受惊的旅客，拉起隔离带，将现场控制起来。

顾沉舟直起身，微微喘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刚才因动作激烈而弄皱的衣服。他看了一眼瘫软如泥的王建国，对赵峰和旁边的民警道：“检查一下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危险物品。带走。”

赵峰应了一声，开始对王建国进行搜身。

顾沉舟则走到那个被扔在一旁的黑色背包前，戴上手套，小心地打开。

里面几件换洗衣服、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和桶装泡面，还好没什么危险物品。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邢建伟的电话。

“邢队，人抓到了。在火车站3号候车区。涉嫌非法拘禁的张建军已经找到，身体状况稳定。嫌疑人王建国试图乘车外逃，已被成功控制，完毕。”

电话那头，邢建伟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干得漂亮！把人安全带回局里！”

“明白。”

挂断电话，顾沉舟看向被赵峰和民警从排椅上拎起来、面如死灰的王建国。

候车大厅的广播再次响起，通知3号检票口故障排除，恢复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