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将询问室的门轻轻关上，门被合上的那一瞬间，外面的杂音迅速被隔绝。

房间里的光线被调整的恰到好处，既不会过于刺眼让人产生防备，也不至于太过昏暗而让人有一些晦暗的想法。

林薇被请到了询问的椅子上，她双手交叉，静静的放在桌面上，表情淡漠。

她今天穿了一身看上去十分素净的连衣裙，不过之前那种慌乱和无助已经从她脸上消失了。

顾沉舟没有急着开口说话，而是先盯着林薇的眼睛观察了一会儿。

他看到林薇的双眼异常平静，甚至看向顾沉舟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审视。

短暂的眼神交流过后，顾沉舟将手里关于林薇的分析材料放在桌子上，他给赵峰一个眼神，后者立刻会意，将摄像机打开运行。

双方都清楚，这是一场无声的战斗，顾沉舟率先说出了开场白：“林薇，我们又见面了。”

简单的开场，但气氛已然不同。

林薇微微颔首，她脸上露出一丝礼节性的微笑：“顾警官，这次，不知道你又想了解什么呢？”

林薇的声音很平静，一般被警方请到询问室的人，都会多多少少表现出一些慌乱。

但从林薇的身上，看不出这种慌乱。

“还是关于你师兄，也就是李明的事情，我们有些细节，想和你再核实一下。”顾沉舟背靠椅背，回答道。

听到顾沉舟的回答，林薇微微皱眉：“我知道的上一次已经和你们说了。”

“李明师兄他...他性格比较执着吧，比较喜欢钻牛角尖，我觉得他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

“是吗？”顾沉舟打断他，眼神尖锐起来。

“可我们调查发现，你在案发前三个月，频繁和张明远在蓝湾咖啡馆见面。”

“你方便和我说说，你们在那儿都聊些什么吗？”

听到蓝湾咖啡馆，林薇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

她迎上顾沉舟的目光，语气带着一丝无奈和坦诚：“顾警官，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或者误会了？”

“我和张教授...嗯...确实走的比较近，不过你们应该也知道，他是我的导师，在学术方面对我的帮助很大，我很感激他。”

“我们约在咖啡馆见面，主要是讨论一些学术上的项目和问题吧。”

“当然啦～有时候...我们也会聊些生活中的烦恼，张教授有时候也会像长辈一样开导我。”

林薇迎上顾沉舟的目光：“但如果这种行为引起了警方不必要的误解，我向你们表示歉意。”

顾沉舟根本不吃她这一套，他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些许距离，这是对林薇一种无形的心理施压。

“可为什么你们会有超越师生界限的肢体接触？”顾沉舟挑了挑眉，将一张照片往前推了推。

“比如，在案发一个月前，张明远在咖啡馆门口亲吻你的额头呢？”

林薇微微蹙眉，也许是觉得有些被冒犯：“顾警官，你难道是在跟踪偷拍我吗？这侵犯了个人隐私吧？”

“这种动作，我认为那只是...只是一种西式的告别礼仪，张教授在国外待过，比较习惯这样。”

“我那天情绪不太好，他关心安慰我一下而已。”

顾沉舟微微张嘴，做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所以他关心你关心到利用自己的人脉，为你安排数场学术讲座，让你在两个月内获得了近十万的酬劳？”

他从材料里抽出一张银行流水，用指尖慢慢推到了林薇面前。

“这些邀请函的联络人，无一例外都是张明远。”

顾沉舟再次盯着林薇的眼睛，“所以你还是认为这仅仅是普通的师生关心？”

听着顾沉舟的反问，林薇的呼吸频率有了些许的起伏，她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脑中重新组织语言。

“张教授愿意提携后进，愿意给我一些锻炼的机会，这有什么问题？这些收入也都是合法收入吧。”

“问题不在于收入是否合法，而在于动机和代价。”

“瑞康制药每月要掏五万块给张明远，唯一要求就是他们想看到的数据。”

“你的师兄李明坚持想要真实数据，成为了中间的绊脚石。”

“而你，看似是最无关的存在，却在这个关键时刻，接受了张明远给你提供的好处，并在李明死前，对他进行了心理层面的操控。”

“我说的对吗？”

他拿起另一份文件，那是技术科恢复的部分聊天记录。

“张教授背景很深...你斗不过的...”

“再忍一忍...等项目结束我陪你出国...”

“这些话语，真的是在劝慰一个陷入困境的同门师兄吗？”顾沉舟眯了眯眼睛，看向林薇的眼神有些复杂。

前世他活了五十多年，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为什么喜欢利用两性关系对另一方进行操控？

“几句话就能证明我心理操控吗？”林薇反问道。

“反复对他进行心理暗示，不断放大李明焦虑和恐惧的同时给他描绘一个需要妥协才能换取的未来。”

“最终引导他走向那个危险的夜晚。”

“这难道不是吗？”顾沉舟语速不快，但话语却像手术刀般剖析那些操控的文字。

林薇的脸色终于白了，她不再看顾沉舟的眼睛，眼神快速闪动，显然大脑在搜寻应对之策。

“你这是在恶意的揣测！”

她的声音略微提高，有了一丝情绪。

“我当时只是在担心师兄，我根本不知道后面会发生那些事！你们没有证据我和李明的死有关！”

顾沉舟摊了摊手，“我们确实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你动手，这是事实。”

这一点，顾沉舟承认的很干脆，但却让林薇变得更加不安。

“但我们有直接证据证明，你多次试图非法访问李明的加密实验数据文件夹。”

“也有证据证明，你系统学习过心理操控的技巧，并在李明身上进行了实践。”

“我们还有证据证明，你与最大的受益人张明远存在超越师生的秘密关系和利益往来。”

抛出一连串的论据后，顾沉舟顿了顿，压低声音说道：“林薇，你很清楚，在法律上，即便不是直接凶手，也能作为其共犯来承担严重的法律责任。”

“你苦心营造的柔弱形象，在我们掌握的证据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审讯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没人开口说话，安静的可怕。

林薇的双手已经紧紧握在了一起，她在挣扎，同时也在权衡。

顾沉舟并没有继续逼问下去，反而利用沉默给了林薇一些思考的时间。

审讯时真正的突破，往往发生在对手内心最为激烈的时刻。

角落里的赵峰也屏住呼吸，他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良久，林薇终于缓缓抬起了头，她的表情很冷静，是一种冷静到冷酷的神情。

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和释然。

“顾警官，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林薇的语气中带着一种放下伪装后的真实，“我承认，我小看你了。”

顾沉舟没有立刻接话，而是静静看着林薇，等待着她的下文。

“没错，我学了很多心理学的知识，参加了很多讲座，我发现，人的心理真的很有趣，从理论上来讲，是完全可控的。”

“李明师兄，他比较单纯，执着，他内心渴望有人来认同，又容易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这样的人，很容易找到弱点。”

林薇承认了这一点，她咬了咬下嘴唇，想起了张明远，“张教授...他...他需要有人帮他安抚李明，需要有人帮他做一些不方便做的事。”

“作为交换，他承诺给我未来，学术的资源，出国深造的机会...我需要这些，这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后的各取所需而已。”

看着林薇主动交代，顾沉舟和赵峰终于暗暗舒了口气，他继续引导：“所以，你明知数据造假，明知李明是对的，却依然选择成为张明远的帮凶。”

顾沉舟语气中不带评判，他只是在确认事实。

“对错？”林薇歪了歪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讥讽，“在现实利益中，对错重要吗？”

“李明师兄太天真了，他以为坚持真理就能找回回报，但这个世界上，更多的是张明远这样的人。”

“他们懂得利用规则，懂得交换利益。”

“我也只是选择了更现实的一条路而已。”

顾沉舟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和林薇展开辩论，他继续问道：“所以案发当晚，你给李明发消息，让他今晚别去实验室，怕张教授在，是故意发的？”

林薇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错，我知道李明的性格，有时候你越不让他去，他往往越会去。”

“尤其他觉得必须拿回东西的时候。”

“张教授那天确实让我把李明引到实验室，说他可以处理这个麻烦，我也可以得到我想要的。”

“我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顺势推一把，就能得到一切，这对我来说，是不需要犹豫的最佳选择。”

林薇承认的如此干脆，反而让赵峰感到一阵寒意。

这个女孩，将人性上的弱点利用到了极致。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晚李明会死？”顾沉舟提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林薇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说实话，我确实没想到，我以为张教授顶多是恐吓他一下，或者强行逼他交出数据...”

其实聊到这里，顾沉舟就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了。

他不再提问，从打印机里开始抽出几张纸，递到林薇面前：“在这里签下字吧。”

“林薇，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将会成为证据，接下来，我们会对你涉嫌共同犯罪的问题进行深入调查。”

林薇闭上了眼睛，不知有没有在听，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不知为何，伪装被撕破，反而让她得到了异样的平静。

顾沉舟和赵峰一前一后的走出询问室。

刚一出门，赵峰就长舒了一口气，“妈的，这女人...真够可以的，看上去文文静静的，没想到心思这么深。”

顾沉舟没有说话，窗外的阳光从走廊的窗户透过，在他脸上映射出阴暗交错的光影。

这次和林薇的交锋，他赢了，但这场胜利的背后，是深深的沉重。

下一个，就该是那位张明远教授了。

收网的绳索，正在一步步的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