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凝固的寂静被那细弱游丝的声音刺破。

顾沉舟伸向门把手的手骤然僵住。

刘敏依旧蜷缩在床角，怀里的毛绒小熊被抱得更紧。

“刘敏，”顾沉舟压下心头的震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不带任何压迫感。

他缓步走回床边，再次蹲下，与她的视线保持平行，“你刚刚说，你见过他？和妈妈说过话？”

刘敏小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嘴唇嗫嚅着，声音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点：“嗯……他，他来过我家……”

“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吗？或者，他和妈妈说了些什么？”顾沉舟引导着，心脏却微微下沉。李志秋果然接触过周婉莹！

“不记得了……”刘敏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依旧没有焦点，“……他们说了几句话……”

她似乎努力想回忆，但幼小的脑袋显然无法处理那些复杂的信息和随之而来的可怕关联。

短暂的清晰后，巨大的茫然和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我妈妈哪去了？”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将视线聚焦在顾沉舟脸上。

那双原本空洞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令人心碎的颤抖，“叔叔，我妈妈哪去了？我要妈妈……我要找妈妈……”

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那层薄薄的冰壳。

刘敏的哭声从最初的呜咽迅速变为撕心裂肺的嚎啕，她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紧紧抱着小熊，仿佛那是她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浮木。

“我要妈妈！妈妈——！”

顾沉舟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知道，问询必须立刻停止。

再继续下去，不是在寻找线索，而是在残忍地撕扯一个孩子刚刚遭受重创的心灵。

“好了，好了，不问了。”他放柔声音，试图安抚，但效果甚微。刘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恐惧中，对外界的安抚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一直安静陪同在旁的心理医生立刻上前，熟练地轻抚刘敏的后背，用专业而温和的方式介入，试图平复她的情绪。

顾沉舟沉默地退后几步，看着心理医生安抚着崩溃的女孩，心底叹了口气。

他对着心理医生微微点头示意，然后不再停留，转身轻轻拉开了病房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关上，略微隔绝了病房内令人窒息的悲恸。

心理医生稍后也跟了出来，脸上带着凝重和惋惜：“顾警官，你也看到了。她现在的状态非常不稳定，短暂的清醒后是更严重的情绪反扑。”

“青云山的车祸这种创伤，很可能需要伴随她一辈子。”

顾沉舟望着走廊尽头窗户透进来的光，眼神锐利如刀：“正因如此，我才更要查出真相。”

“只有水落石出，让罪魁祸首伏法，或许才能在一定程度上化解她心中的阴影，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心理医生叹了口气：“但愿吧。现阶段，我还是强烈建议不要再进行任何形式的问询了。”

“我明白，辛苦了。”顾沉舟点头，与医生告别后，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医院出口。

走出医院，顾沉舟掏出手机，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拨通了赵峰的电话。

“赵峰，立刻传唤刘江到局里。”

电话那头的赵峰愣了一下，但听出顾沉舟语气中的不容置疑，立刻应道：“明白！我马上联系他！”

……

市局，询问室。

刘江坐在椅子上，比起在青云山车祸现场时的崩溃，他此刻显得更加萎靡和憔悴。

顾沉舟坐在他对面，没有开场白，直接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刘先生，看起来你很悲伤。”

刘江抬起头，眼神麻木，声音沙哑：“警官，那是我的妻子和女儿……我……”

“既然这么悲伤，”顾沉舟打断他，目光如炬，“当初为什么还要背叛自己的家庭，和苏曼发展那种关系？”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刘江最痛的地方。

他身体猛地一颤，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有压抑的呜咽声传出。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语无伦次，充满了悔恨，“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婉莹，对不起敏敏……如果……如果我没有……婉莹可能就不会……都是我害了她们……”

他哭得肩膀耸动，涕泪横流，巨大的悔恨和自责几乎要将他压垮。

这种情绪不似作伪。

顾沉舟静静地看着他，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一些，才继续问道：“现在有一个机会，抓住害死你妻子的真凶，你愿意配合吗？”

刘江猛地抬起头，睁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愿意！我愿意！警官，需要我做什么？只要能抓住那个混蛋，我什么都愿意做！”

“看看这个人。”顾沉舟将李志秋的照片推到刘江面前，“认识吗？”

刘江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点头：“认识，这是苏曼的丈夫，李志秋。”

“苏曼死后，你和他有过联系吗？任何形式的联系，包括网上聊天。”顾沉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刘江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然后非常肯定地摇头：“没有。一次都没有。苏曼出事之后，我……我心里又怕又乱，怎么还敢跟她丈夫联系？”

“那苏曼生前呢？李志秋有没有主动联系过你？”顾沉舟捕捉到了关键点。

“生前？”刘江愣了一下，似乎在记忆深处搜寻，几秒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哦，有一次！大概……大概是两三个月前吧。”

顾沉舟身体微微前倾：“说具体点，怎么回事？”

“那次是苏曼跟我说的。”刘江回忆着，“她说她老公李志秋在维煜科技工作，苏曼说……说我家里要是装一个那种智能摄像头，出差或者忙的时候，也能随时看看家里情况，比较放心。”

顾沉舟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所以，你通过苏曼，从李志秋手里买了一个摄像头？”

“对。”刘江点头，“我当时……我当时也确实有点心动。而且价格确实比市面上便宜不少。我就通过苏曼，找李志秋买了一个，是他亲自上门来安装调试的。”

顾沉舟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买摄像头更多是为了随时监视你妻子在不在家吧？”

刘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痛苦地闭上眼，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双手再次捂住脸，算是默认了。

当初那点见不得光的心思，此刻成了扎向他内心的又一根毒刺。

顾沉舟没有再追问下去。他站起身，收起照片和记录本。

“刘先生，感谢你的配合。请你保持通讯畅通，后续可能还需要找你核实情况。”

说完，他不再看陷入巨大悔恨中的刘江，转身利落地走出了询问室。

门一关上，顾沉舟脸上的最后一丝舒缓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寒和一种接近真相的亢奋。

他快步走向办公区，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正对着电脑屏幕敲代码的路之遥。

“小路！带上你的装备，马上跟我走一趟！”

路之遥闻声抬头，看到顾沉舟凝重的神色，立刻意识到有重大发现，他二话不说，迅速开始收拾他那装满各种工具的黑色双肩包。

“顾哥，去哪？什么情况？”

顾沉舟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边语速飞快地解释：“去刘江家。他家里的那个监控摄像头，是从李志秋手里买的，由李志秋亲自安装。”

路之遥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眼睛一亮：“顾哥，你怀疑李志秋在摄像头里留了后门？”

“不是怀疑，是几乎可以肯定！”顾沉舟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发出低吼。

“李志秋利用苏曼的关系，将带有后门的监控设备装进了刘江家里。他根本不需要亲自跟踪，就能随时掌握周婉莹的行踪！”

“青云山车祸的时间点卡得那么准，这很可能就是关键！”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般驶出市局大院，汇入车流，朝着刘江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窗外，城市景象飞速倒退。

顾沉舟紧握着方向盘，眼神坚定。

一条隐藏在数字背后的罪恶链条，终于露出了它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