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市的清晨带着南方城市特有的潮湿。
顾沉舟几人下了车,站在市公 安局的门口,没有进去,而是直接拐进了旁边一条老旧的巷子。
按照地址,他们找到了陈国华的家,他家在一楼,带个小院,院墙上爬满了青藤。
敲门后,来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身形有些瘦削,还穿着洗的发白的旧警裤。
老人的眼神有些浑浊,看到顾沉舟几人亮出的证件后,浑浊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丝锐利的光。
“你们是省厅来的?”陈国华开口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陈老,我们是省厅组织清查积案活动的,这次过来就是想重启一下李晓芸白骨案。”
陈国华沉默了几秒,随后侧身让开:“那你们进来吧。”
他的家里陈设很简单,简单的近乎简陋,不过收拾的却很干净,最显眼的就是靠墙的一个大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厚厚的笔记本。
“你们就是为了那个案子来的?”陈国华给几人依次倒了水。
“二十年了,我以为没人记得了。”
“省厅启动了积案清查,我们看到了卷宗。”顾沉舟接过了水杯,“主要这案子是您当年经手办的,我们想了解一下具体细节。”
陈国华正是当年负责此案的刑警,不过他早就已经退休了。
“细节?”陈国华苦笑了一声,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老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当年跑过的线索,现在在我脑袋里就像蒙了一层灰。”
他走到书柜旁,摸索着,随即抽出一本牛皮纸包裹的笔记本。
这本笔记本边角有些翻卷,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不过我当年办案喜欢记笔记,现在你们警察应该很少会这么做了吧,现在都是电脑。”
陈国华将笔记本递给顾沉舟:“从案发那天接到报警开始,一直到我退休,我就没停过记笔记。”
“上面都是我的推演、假设、排查...所有能想的,我都写在里面了。”
顾沉舟接过笔记本,入手沉甸甸的,他翻开,里面都是密密麻麻们的手记,有手绘的现场示意图,还有关系图和一些剪报。
“我一直坚信,凶手是李晓芸的熟人。”陈国华一边看着顾沉舟,一边说道。
“那个防空洞很偏僻,也很难找,但是却在李晓芸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嫌疑人显然很熟悉这个地点,如果他是陌生人,是不会选择那里抛尸的。”
顾沉舟从笔记里抬起目光:“是这样的,陈老,我们现在在李晓芸的纽扣上发现了一个人的DNA,叫赵德明。”
“不可能!”陈国华有些激动的摇了摇头。
“当年的排查我很仔细,李晓芸的社会关系很简单,工友、同乡、甚至有过摩擦的,我都筛过一遍。”
“赵德明这个名字,我听都没有听说过。”
“难道是一个陌生人的随机作案,可他怎么知道那是李晓芸的下班路线,他怎么知道那附近有个防空洞正好适合抛尸?”
“如果是随机作案,这一切也太巧合了。”
顾沉舟安静的听着这个老刑侦的执念,他没有反驳,而是继续快速翻阅着笔记。
这里面记录了当年每一个可能的嫌疑人,每一次走访的细节,甚至包括死者李晓芸当天的穿着、心情,以及失踪前最后见过她的人的不在场证明。
条分缕析,逻辑严密,能看出陈国华当年确实倾注了全部心血。
“陈老,如果是熟人作案,那么动机是什么?”顾沉舟合上笔记本,问道。
“轻纱,或者是仇杀。”陈国华毫不犹豫。
“我当年调查过,虽然李晓芸平时在车间性格很内向,但不代表她没有秘密,她和一位有家室的车间主任不清不楚。”
“这个车间主任叫什么?”顾沉舟问道。
“我记得好像叫何严畅吧?当时和李晓芸搞过一阵子暧昧,李晓芸想光明正大的嫁给何严畅,但何严畅却不敢和他老婆离婚,一直拖着。”
“为什么这个何严畅不敢离婚呢?陈老?”
陈国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这个何严畅的岳父是厂子里的副厂长,他虽然是名牌大学毕业的,但没有他岳父,他恐怕仕途也走到头了。”
“这些我本子上都写了。”
陈国华说完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去,那股锐气仿佛瞬间被抽走。
“我追了不止一条线,可每一条线,追到最后都是死胡同,二十年了...这案子不破,我死都不会瞑目。”
顾沉舟能感受到对方话语里的重量,他举起笔记本:“陈老,这个本子,能借给我们吗?”
陈国华摆摆手,眼神有些疲惫:“拿去吧,上面每一条线索,我都试过了,没用。现在它对我这个退休老头子,已经没用了。”
“希望能在你们手里,发挥点作用吧。”
“谢谢。”顾沉舟将笔记本收进随身公文包内,离开了陈国华的家。
回到下榻的酒店,路之遥已经在电脑上有了新的发现。
“顾哥,赵德明已经被我查完了。”
路之遥盯着屏幕,继续说道:“他1968年生,是南山市本地人,案发时确实是货车司机,现在和他生活的是重组后的家庭。”
他滚动着鼠标:“他的婚姻情况确实有点意思,他结过两次婚,第一任的妻子叫周桂芳,2002年末确诊了胃癌,最后医治无效去世了。”
“他们有个女儿,叫周晓芳,周晓芳现在离开了赵德明,独自一人生活。”
“她几乎和他的父亲赵德明断绝了一切关系,赵德明在周桂芳去世后不到两年,就经人介绍,和现在的妻子重组了家庭,又生了一个孩子。”
顾沉舟看着屏幕上赵德明的证件照,他问道:“周晓芳现在在哪里?也在南山市吗?”
“嗯,查到了,她现在在城南区的一家咖啡馆当服务员。”
“走,我想见见她。”顾沉舟拿起外套。
城南区,转角咖啡馆。
店里规模不大,装修带着点文艺气息,下午时分,店里面客人并没有很多。
顾沉舟和赵峰走进店里,目光扫过吧台前忙碌的身影,根据路之遥传来的照片,他们很快锁定了一个年轻女人。
她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眉宇间带着些被生活磨砺的痕迹。
顾沉舟走过去,亮明了证件:“你是周晓芳女士对吧?”
周晓芳擦机器的动作一顿,随即抬头看向顾沉舟,眼神闪过一丝警惕。
“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嘛?”
“我们是警察,想找你来了解一点事情。”顾沉舟言简意赅。
周晓芳眉头皱起:“我没什么好跟警察说的,我很忙,如果没事...”
“是关于2003年的一起命案,关于你父亲的。”顾沉舟直接切入主题。
听到父亲这两个字,周晓芳沉默了几秒,低声道:“去后面说吧。”
她和咖啡馆领班低声说了几句,随后带着顾沉舟和赵峰穿过工作区,来到咖啡馆后面的一条小巷。
“我和赵德明早就没关系了。”周晓芳靠在墙上,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
“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理解理解,但这毕竟是一起命案,任何线索我们都不想放过。”顾沉舟点点头,表示理解。
“你刚才说2003年有一起命案和赵德明有关,是什么?他杀人了?”周晓芳问道。
“目前只是有证据指向他,但不代表他就是杀人凶手,我们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顾沉舟很谨慎的回答。
“我们需要了解2003年前后,你父亲的情况,以及你们家当时的状态,这或许对厘清案件真相至关重要。”
周晓芳的眼神激烈闪烁着,显然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挣扎。
她对父亲的怨恨是真实的,但牵扯进命案,显然超出了她预想的范畴。
良久,周晓芳才缓缓开口道:“...那时候,我们查出了胃癌,医生说要想治得花很多钱。”
“我想救她,倾家荡产也想救,但那时候我刚工作没多久,我想救我妈,可赵德明,他....”
周晓芳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可他说我妈的病已经治不好了,医生也说了希望不大,与其把钱都扔进医院这个无底洞,不如留着钱过日子。”
“他说,我们总还是要活下去的。”周晓芳重复着这句话,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就因为他这句话,我妈放弃了治疗,她走的时候,很痛苦。”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明白了,在他心里,钱比亲情重要,我妈走后没多久,我就离开了那个家,再也没有回去过。”
“后来听说他又娶了别人,有了新的家庭,现在应该过得挺好的吧...呵呵。”
听完周晓芳的叙述,顾沉舟记录下关键信息,他看向周晓芳:“谢谢你的配合,我明白了,如果后续还有需要...”
“我不会再见他了。”周晓芳打断了顾沉舟,语气坚决。
“关于他的事,我知道的就这些,以后他的事,也和我没关系。”
她转身,推开后门,重新走进了咖啡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