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巧玲的手指轻轻捏住陆轩的袖口,将他往旁边带了带。走廊里喧哗未歇,她踮起脚尖,嘴唇几乎贴上陆轩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飞快地说了一句话。
陆轩闻言,眼神骤然一凝,迅速看了卢巧玲一眼。她的目光清澈而笃定,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他立刻点头,低声道:“好,我这就去打电话!”
没有丝毫犹豫,陆轩转身,快步穿过人群,走向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那里相对安静,信号也好。
就在陆轩离开的短短一两分钟里,走廊上的对峙再次升级。
西子湖区公安分局一名满脸横肉的副支队长,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又或许是想在局长面前表现,猛地往前踏了一步,指着江北区分局一名年轻干警的鼻子吼道:“磨蹭什么?!到底移不移交?!给句痛快话!别跟这儿浪费我们赵局的时间!”
江北区分局这边,一个脾气火爆的干警立刻顶了回去:“移交个鸟给你们,要不要?!想要抢功劳,也不是你们这么抢的!案发的时候你们在哪儿?现在闻到味儿了就扑上来,属狗的吗?!”
“你他妈说什么?!”西子湖区的副支队长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去揪对方的领子。
“怎么?想动手?!”江北区的干警们哗啦一下围了上来,双方推推搡搡,眼看就要从口角演变成肢体冲突。
“都给我住手!”赵利荣一声断喝,暂时压住了己方的骚动。
他目光阴沉地盯着邓弘:“邓局长!看来你是铁了心不配合了?有句话,我必须说清楚!今天我们来要人,不仅仅是按照案件属地管理的权限,更是有领导的指示!这位领导,可不是一般的领导!”
邓弘心中冷笑,面上却故作疑惑:“哦?哪位领导的指示?我怎么没接到通知?”
赵利荣等的就是这句话,决定亮出底牌:“好,既然邓局长‘不知道’,那我就打个电话,让你亲耳听听!”
他故意拔高了音量,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很快被接通。
“严书记,我是利荣。”赵利荣的声音瞬间变得恭敬无比,甚至还微微躬了躬身,仿佛电话那头的人能看见似的,“……是,我现在就在江北区分局这边……对,邓局长也在……是是,情况有些……好,好,我明白,请您直接跟邓局长说两句。”
赵利荣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按下了手机上的免提键,然后将手机屏幕朝外,高高举了起来。
“邓局长吗?”一个沉稳、略带沙哑、带着明显官威的中年男声从手机扬声器里清晰地传了出来,回荡在骤然变得异常安静的走廊里,“我是市委副书记严良刚。”
在场的许多干警,尤其是基层的、年轻的,感觉头皮微微一麻。
市委副书记严良刚!对他们而言,这绝对是“大人物”!平日里遥不可及的领导,此刻声音却近在咫尺,介入到这场基层分局的争执中。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开来。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一种更复杂的、带着敬畏和不安的寂静取代。
邓弘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但他不得不回应:“严书记,您好。”
“嗯。”严良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那种居高临下的意味非常明显,“赵局长刚才向我反映了一个情况。说你们江北区分局的同志跑到他们西子湖区的辖区去办案,抓了人,但是既没有按照程序提前知会西子湖区分局,事后也没有及时向市局报告备案?有这回事吗?”
他语速平缓,措辞听起来似乎只是关切程序问题:“邓局长啊,跨区办案不是小事,程序规矩还是要讲的。否则,各个区分局都自行其是,全市的公安工作不就乱套了吗?况且,这么重大的行动,连市局都不知道,这……不太合适吧?”
老狐狸!邓弘心里暗骂。
严良刚一上来,绝口不提秦君越,不提案件本身,而是紧紧抓住“跨区办案未报备”、“破坏规矩”这个程序性把柄。这招非常阴险。一旦坐实了这个罪名,江北区分局就理亏在先,之前所有的行动成果都可能因为程序瑕疵而大打折扣,甚至被质疑合法性。到那时,对方再提出移交嫌疑人,就显得名正言顺、顾全大局了。
“这……”邓弘一时语塞。
严良刚说的部分确是事实。金伟雄和卢巧玲是跟踪钱金成偶然介入,开枪制服嫌疑人属于紧急情况下的处置,但后续将秦君越直接带回江北区分局审讯,严格来说,确实应该第一时间向案发地分局通报,并向市局报告。
此刻被严良刚当面点出,他一时难以找到完美的借口反驳。
看到邓弘语塞,赵利荣脸上闪过一丝得意,趁势施压:“邓局长,严书记的话您听到了?程序问题可不是小事。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也觉得,理亏了?”
周围的目光都聚焦在邓弘身上,江北区分局的干警们脸上露出焦急和愤懑。西子湖区分局的人则连腰杆都挺直了一些。
就在这气氛凝滞、邓弘艰难组织语言的当口——一个清脆而冷静的女声,忽然打破了沉默。
“我们市局是知道的。”
众人愕然,循声望去。只见卢巧玲从邓弘身侧向前迈出一步,站到了灯光更亮处。
她身姿挺拔,目光平静地直视着赵利荣手中的手机,“江北区分局向我们市局报告过这个案子的初步情况。我们同意,由江北区分局先行处置和审讯。”
卢巧玲的声音清晰、稳定,没有丝毫犹豫或胆怯。
这话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江北区分局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惊喜和感激。
他们大部分都认识卢巧玲,知道她是金伟雄的女友,曾是桥码镇派出所的副所长,如今被提拔为市局刑侦处副处长,但此刻她站出来说这句话,分量却完全不同。
西子湖区分局的人则是一片迷惑和惊疑。他们打量着这个身穿黑色紧身夹克、紧身裤和短靴的年轻女子。容貌出众,气质干练。
她是谁?敢在这种场合对着严副书记的电话这么说话?
赵利荣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确实不认识卢巧玲。
“你是谁?”赵利荣的语气很不客气,带着质疑和居高临下的审视。
卢巧玲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让:“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卢巧玲。”
邓弘瞬间明白了卢巧玲的用意,心中一定,立刻接过话头,语气也硬气起来:“赵局长,卢支队长是刚提拔到市局刑侦处的领导,你还不认识,对市里处室领导也太不关心了吧?!但她说得没错,我们确实向卢支队长报告过!卢支队长代表市局刑侦支队,同意了我们分局的处置方案!”
这一下,形势陡然逆转。严良刚指责的“未向市局报告”的程序漏洞,被卢巧玲一句话给堵上了。市局知道,而且是刑侦处的领导同意了的。虽然这个“领导”的级别听起来似乎不够高,但至少在程序上,江北区分局有了依据。
卢巧玲趁热打铁,又加了一句:“所以,我们市局同意,并且指定,由江北区公安分局负责对嫌疑人秦君越的审讯工作!在案件有进一步明确指示前,无需移交!”
“指定”二字,她咬得格外清晰。
赵利荣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万万没想到,会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个市局刑侦支队的副支队长,按理说确实有权在一定范围内指导案件办理,尤其是在紧急或特殊情况下。卢巧玲此刻咬定“市局同意并指定”,在程序上几乎无懈可击。
电话那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显然,严良刚也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
几秒钟后,严良刚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多了一丝冷意和质疑:“卢……副支队长,是吧?刚刚提拔的?”
他重复了一遍卢巧玲的职务,特意加重了“副”字和“刚刚提拔”几个字。
“一个刚刚上任的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就能独自决定,把发生在其他区的重大刑事案件,指定给某个分局办理?谁给一个副支队长这么大的权限?”
严良刚不愧是久经官场的老手,反应极快,立刻抓住了新的攻击点:卢巧玲的职权是否足以做出如此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