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北方地区城乡结合部的普通的四合小院，单扇大门，进门是过道，过道同时兼作厨房，西边一间是厕所，东边一间是杂物仓库，正面是四间瓦房，东西还各有两间厢房。

正面瓦房里盘着一张大炕。此刻炕上放着一个类似粮食囤子似的圆筐，炕上围坐了一圈人，炕下还有站着的人。

屋里清一色全是男人，出奇地没有人吸烟，没有人讲话，偶尔有人放个屁也是缓慢而悠长，是放屁的人努力控制着的。

两个人坐到了圆筐正面，各把自已的鹌鹑笼子放到身子旁边。四合院的主人、此局鹌鹑圈的主人把手藏在衣袖内，与斗鹌鹑的两位玩袖里乾坤勾手“谈”价。

过去市场上价格较高的商品交易中都有经纪人，相当于买卖双方的媒人，与现在演艺圈里的经纪人有相似之处，又不完全一样。

经纪人把手藏在袖子里与双方中的一方在袖子掩盖下操作：经纪人先把对方出的价格以伸手指的形式表现出来，每出一次手对方摸一次，直至出完。然后对方再把自己出的价格伸手指表现出来由经纪人来摸。

经纪人摸过后再反过来与最先出价的人来摸，几个来回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达成了只有他们才知道的价格协议。

老陈曾请教过当年的经纪，他们告诉老陈，五根手指的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分别代表数字一、二、三、四、五，拇指和小指同时出为六，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为七，拇指和食指同时伸出为八，食指职秤勾一样伸出为九，手掌翻一次为十。

现在早已用计算器了，这种拉手的方式谈价可能已经成为历史了。

经纪与斗鹌鹑的双方在袖中谈好价格，在筐里撒上三小堆谷子：双方所坐位置各撒几粒谷子，在中间再撒几料谷子。

只撒几粒谷子不是做庄的人小气，而是撒多了鹌鹑吃饱了就没有斗志了。

田爱东腰里别着鹌鹑笼子出现在这家院子门口。

他打开门往里面走，过道里一个正在洗衣服的中年女人拦住了他，带着敌意说：“你走错门了。”

田爱东没有开口，掀了掀衣襟，露出了腰间的鹌鹑笼子。

中年女人没有说话，闪身让开了路。

田爱东进了正堂屋后看到炕上正在斗鹌鹑，按照于大安嘱咐的，进屋后一声不响，慢慢挨近鹌鹑圈。

两只鹌鹑为了争夺它们中间的几粒谷粒大打出嘴，你啄我一口，我再啄你一口，间或还用不很发达的翅膀辅助着进攻对方。

十多个回合下来，一方的鹌鹑眼睛里露出了怯意，连退了两步，它的主人急忙伸手挡住了对方鹌鹑的进攻，然后把自己的鹌鹑拿起来收进了笼子。

两人同时离开了炕沿，先拿开鹌鹑的那位是输家，抽出一迭钱给了庄家，庄家数了数留下其中一张后其余全部交给了赢的一方。

那一方接过钱没有数，塞进了衣兜，并掏出了一张给了庄家。

原来庄家不论输家还是赢家都抽头。

一个身体精瘦的年轻人附在田爱东耳边悄声问道：“你是不是才入行的？”

田爱东小声地否认：“我可不是。”

精瘦年轻人说：“你瞒不过我的眼。”

他拉着田爱东离鹌鹑圈远一些，小声说：“你看到输家掏钱的时候那个眼神告诉我，你不知谁是输家。”

被人家看破了，田爱东正好以请教的名义向对方多了解一些情况，“老兄真是神眼，我是头一会来还不敢下场，你告诉我那一个人明明鹌鹑还能斗为什么就主动认输？”

精瘦年轻人说：“他是老玩家，从自家鹌鹑的眼里看出败意便主动认输。像这样的出赌注不会太多，来也是为了练鸟。如果鸟败得往后逃了，这只鸟就永远不能用了。不瞒你说，我这只鸟就是斗败了的，我带着它来只是为了能进门，赌是不行了。”

“那你还来耽误时间干嘛？”

“我习惯了这里面的气氛，看看也过眼瘾。”

“你不斗老是来，门口那个把门的老女人还让你进门？我看着她瞅人的眼神挺恶的。”

“她是我堂姑。我姓谷，谷子的谷，你喊我小谷就行。你姓啥？”

田爱东说：“咱两个有缘分，我姓田，田地的田，谷子是田里长的，咱俩还是一家。我不喊你小谷，让人听着喊你姑，你还大一辈，我喊你谷兄弟。”

“按你的意思，我喊你田大哥——田大哥你看到了没有，现在坐在坑沿上的两个人，保准是那个瘦子输。”

“你没见他们的鹌鹑斗怎么就知道？”

小谷说道：“那个胖子是区里的水利局长，瘦子承包了水库，卖鱼成车的往外拉，他十天半月的就要来与水利局长斗一回鹌鹑，别看他的鹌鹑比局长的大一圈，那是家养的，饿两天拿来的，上去斗一个回合就逃跑。”

那个瘦子正在通过庄家给胖子递钱。

“我去看看就回来，继续听你给我上课。”

田爱东看出小谷喜欢在他这个小白面前卖弄。

他轻手轻脚地靠上前，与炕沿保持一定距离，保证打扰不了里面两只鹌鹑，瞧了几秒钟又摄手摄脚地往后退，那样子像足了刚进场的鹌鹑圈小白。

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羽绒服的下面口袋破了个小洞，照相机的镜头从小洞里露出来，他在一进一退的过程中已经按下了照相机的连动快门。

退回来后，他依然小声地与小谷说着话，“谷兄弟说得真准，那个瘦子的鹌鹑比胖子的大出一倍。”

小谷还没有来得及炫耀，瘦子的鹌鹑就败下了阵。

又有两个人捉对准备斗。

小谷说：“穿风衣的那个一准赢。”

田爱东问：“你怎么又知道？他们两个你都认识？”

小谷说：“我认识穿风衣的那个，他是街道办主任，经常来，不论与谁来都是他赢。听我堂姑说他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斗的鹌鹑都是对面那人买了送给他的，他用过之后再让我堂姑卖给别人。”

田爱东说：“他也太能勒了，连蚊子大腿上的那点肉都啃上一口。”

他们两个远远地坐在墙边咬着耳朵，是鹌鹑圈内经常看到的新手听老手介绍经验的样子，没有任何人怀疑。

田爱东说着话，手暗暗伸进羽绒服的另一个口袋里，按下了发射键。

他早已把跟在他后面的公安人员的手机输进了快捷键，用手一按就发射了出去。

（衷心感谢书友V关 注fread-com打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