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臣氐长叹一声,并没有责备之意。
他自己此刻都战意低迷,哪有资格埋怨别人。
“军师有什么良策?我如今悔不当初,若先隐忍积蓄力量,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此刻他在魏军的威压下,心中仇恨早已淡了几分,只剩求生的念头。
司马懿指尖点向舆图上的康居疆域:“做好撤退预案,战局如果崩溃,立刻全军退守康居腹地。”
“魏军长驱西进,补给线拉得太长,这是他们的死穴,料定李玄机不敢越境穷追。”
无臣氐沉吟道:“要不向贵霜帝国求援?引他们牵制魏军,我们趁机喘息,再坐收渔翁之利?”
可念头刚起,他便自行否决了。
贵霜如果前来,两大强国相争,康居地处夹缝之中,必然会遭受池鱼之殃。
他只寄望于魏国补给的短板,盼着李玄机见好就收,不敢深入康居,给他们留一线生机。
二人匆匆议定,司马懿便告辞离去,返回自己帐中。
帐内坐着一名男子,见他进来,神色冷峻。
司马懿开口:“该做什么,你心里有数了吧?”
男子声音沙哑,满是讥讽:“清楚。但你真会真心助我?我父冤死,源于你与无臣氐的合谋,你今日说帮我,何其可笑。”
司马懿端起案上冷茶,浅抿一口,淡道:“成大事者,何谈亲情?人性更是最无用的累赘。”
“你能弃杀父之仇暂且隐忍,来赴我之约,便说明你我是同类。你若重情,此刻该提刀杀我,而非坐在这里。”
男子喉间滚了滚,终是无言,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司马懿放下茶盏,语气带着笃定的诱 惑,“听我安排,你必能扳倒无臣氐,坐稳康居单于之位。”
“待你权倾一方,有足够实力与我抗衡,再寻我报父仇,我绝不拦你。”
话里没有半分遮掩,明着将把柄递过去,也明着彰显掌控力。
男子闻言,忽然扯出一抹冷笑,寒意浸骨,眼底藏着浓烈的野心与杀意,那神情再明白不过:
“你敢给,我便敢要,他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于野心家而言,权力面前,仇怨皆可暂放,唯有权柄,是必争之物。
……
黄初二年,春寒渐消,万物初苏,洛阳城的宫墙下已透出几分新绿。
登基一载有余,大魏开国第二年,曹操的统治却被一枚枚丹药拖入深渊。
那曾让他神力倍增的丹药,如今却成了索命枷锁,副作用愈演愈烈,令他彻底失了掌控。
初服丹药时,尚能提神振气,理政决断雷厉风行。
可随着药量日增,反噬接踵而至:
记性日渐衰退、朝堂议事常忘前言、精神难以集中、动辄情绪暴怒波及近侍宫人。
曹操心底清明,再这般下去,他必会彻底疯魔废掉。
他满心焦灼,最怕自己亲手毁了这立国方两年、根基未稳的大魏。
可戒丹之念刚起,钻心蚀骨的折磨便席卷而来,哪怕只是一闪而过的克制念头,都要被副作用磋磨得痛不欲生。
他曾想过让谋士团约束自己,可经城内一事后,无论是荀彧还是贾诩,都不敢太过严苛,只处理分内工作,或纠正他的政令。
只要大魏能平稳运转,他们便不多置一词、不越半分雷池。
唯有郭嘉早有动作,暗中追查孟浩然安插在洛阳的眼线,揪出一个便处死一个,手段果决。
可这批眼线刚清剿干净,新的细作又如野草般冒头,斩之不尽。
满朝文武都心如明镜,祸根全在孟浩然,杀之便可一了百了,可无人敢提、更无人敢动手。
曹操扶着龙椅扶手,喉间一声长叹,满是悲怆自责。
“朕这般模样,愧对天下苍生,更愧对毅卿啊!”
他无力摇了摇头,暂且抛下案上堆积的奏疏,任由内侍搀扶着,收拾妥当,落寞返回寝宫。
……
寝宫之内。
曹操刚踏过门槛,一股刺骨的不适便猛地从心底窜起,直冲天灵。
“不好!”他失声惊呼。
今日强撑着理政,竟忘了服食丹药!
剧痛转瞬席卷全身,似有万千毒虫附骨啃噬,钻心挠肺的苦楚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身形晃了晃便要栽倒。
“陛下!”
守在寝宫内的丁夫人惊得脸色发白,连忙上前搀扶,扬声急喊:“快传太医!”
“不必!”曹操厉声打断,嗓音沙哑得撕裂,“朕的药……朕的药呢!”
他手忙脚乱在衣襟间摸索,终是摸出一枚雕纹锦盒,可指尖刚触到盒身,双手便不受控地剧烈颤抖,连盒盖都拧不开。
“药……给朕药……”
苦楚愈烈,曹操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趴在地上,四肢抽搐着,拼尽全力去够滚落的锦盒。
丁夫人想扶,却被他癫狂挣扎的力道挣开。
望着他面目狰狞、眼神赤红的模样,心底寒意直冒,声音发颤:“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她心头警铃大作,知道必定要出大事。
曹操此刻眼中只剩那只锦盒,全然不顾丁夫人,喉间只反复嘶吼:
“药……朕的丹药!”
他浑身脱力,肌肉抽搐不止,锦盒近在咫尺,指尖却怎么也碰不到。
丁夫人骤然醒悟,慌忙捡起锦盒递过去:“陛下,药在这!”
话音未落,曹操不知哪来的蛮力,猛地夺过锦盒,指尖颤抖着扯开盒盖,抓出丹药便往嘴里塞。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燥热瞬间冲散蚀骨痛楚,他紧绷的身躯缓缓松弛,狰狞神色也渐渐褪去。
丁夫人取来毛巾,小心为他擦去额间冷汗,心有余悸。
“陛下,方才可吓死臣妾了,您到底是怎么了?”
曹操脸色沉如寒铁,语气冷得像冰:“朕的事,与你无关。”
丹毒反噬的滋味一次比一次烈,他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更不愿让任何人看见这等狼狈。
丁夫人忧心忡忡:“臣妾让人去请华神医吧,总得让神医瞧瞧……”
“站住!”
曹操见她要起身,厉声喝止,眼神凌厉如刀,“朕的情况,朕比谁都清楚,用不着他来看!”
“再者,今日之事,你若敢泄露半字,朕定不轻饶,后果自负!”
说罢,他猛地挥开丁夫人的手,踉跄着稳住身形,头也不回地甩门走出寝宫。
丁夫人立在原地,望着空荡的门口,心头一片冰凉。
她能感觉到曹操变化很大,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