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教学楼墙皮剥落处渗出雨水，在走廊形成蜿蜒的暗色溪流。走廊顶灯罩里积着死去的蠓虫，在潮湿空气里投下蛛网状的阴影。无线电室门框嵌着的黄铜编号牌氧化发黑，“217”的凹槽里积满灰尘。

　　怀青山踏上最后三 级台阶时，注意到台阶缝隙里蜷缩着几只潮虫。它们透明的外壳折射着走廊尽头的绿光，在军靴落下的瞬间惊慌逃窜。他身后队员的呼吸声在空旷的走廊产生微妙的和鸣，像某种古老建筑的共振频率。

　　刚走进老教学楼正在和卓雨汇合的怀青山众人，还没有到无线电室，就看到卓雨脸色苍白的跑出来。

　　“我一直联系不上卓教授！”

　　卓雨眼圈微红，声音颤抖，气息不稳的说道，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撑不住的样子。对讲机充电座上亮着猩红的无信号的灯，像凝固的血滴。

　　卓雨的哽咽被窗外突然炸响的闷雷截断。玻璃窗框积蓄的雨水终于冲破尘封的排水槽，在窗台形成细小的瀑布。怀青山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松香墨水和示波器散热油混合的气味，那是长时间待在实验室特有的味道。

　　她抬起手捂住即将落泪的眼睛，声音是掩饰不住的绝望：

　　“怎么办，都是我——”

　　雨水顺着窗棂铁锈形成的沟壑流淌，在窗台汇成小小的瀑布。 怀青山战术手套的魔术贴撕开时发出裂帛般的声响。

　　怀青山抓住她手腕时，注意到她袖口沾着无线电室的松香粉末。潮湿的穿堂风掀起她别在耳后的碎发，露出太阳穴处未消的熬夜贴片痕迹。窗外传来雨水积满排水沟的咕嘟声，一只迷路的蜻蜓正用腹部轻点水面。

　　“不要慌，你现在是我们唯一能联系上卓教授他们的人了！”

　　怀青山抓开卓雨捂着脸的手，看着对方满是眼泪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失联不代表就是发生了无可挽回的意外，也有可能是机器故障，设备老化，干扰信号，不要现在就放弃希望。”

　　电缆接头处的绝缘胶布正在剥落，裸露的铜丝在潮湿空气里泛起诡异绿锈。

　　窗外乌云密布，细雨连绵的下着，被风刮到无线电室的玻璃上，清刷干净布满灰尘的另一边窗户，看不出来一点半点会停雨的可能，甚至远方还有一处浓黑的巨云正在袭来。

　　示波器的绿色扫描线在雨声中抽搐般跳动。这种天气应该会让卓雨感到绝望，因为雨时的南观山是最危险的，但现在，这场在下的雨却为她撑起一道希望——

　　雨、雪、冰雹、雷暴、大风等天气现象对无线电通信的影响最为明显。雨水能吸收和折射无线电波，因此会影响无线电通信的距离和信号质量。

　　所以，和卓教授的失联很可能只是因为在下雨。

　　卓雨心下松了一口气。她耳后粘着的碎发被冷汗浸透，在颈侧蜷曲成问号的形状。

　　可是……

　　屋檐排水管被风吹得发出空洞的呜咽，惊飞了躲在里面的夜鹭。怀青山战术背包的D型环上凝结着细密水珠，随动作坠落在磨石子地面上。

　　气象云图在显示屏上膨胀，暴雨预警的红圈正在吞噬整个南观山区。

　　会有一场比南市前两天那场前奏小雨更大的雨要降落。

　　一场大到足够盖住视野，挡住前方路途的大雨。

　　到那时，就不只是无线电的失联了，而是死神的帷幕。

　　卓雨牛仔裤膝盖处的磨损裂口渗出一点点暗红——那是上周跪在岩石上记录坐标时留下的擦伤，电波干扰声突然尖锐，震得示波器屏幕上的光点乱跳。

　　微微升起的希望又猛然遭受重击。

　　就像在一个狭窄的通道里看到一只准备朝她冲过来的灰犀牛，她避无可避，躲无可躲，只能眼睁睁看着——

　　“还来得及，照正常速度，他们距离那个坐标还有一段距离。”

　　不久前卓雨自己拍的巴掌印还留在脸上没有消掉，现在因为不断升高的室内湿气而刺痒。

　　这种刺痛像是在提醒卓雨，于是卓雨擦干眼泪，转身回到了无线电室。

　　她重新拿起对讲机，面对那些对于青山救援队的众人难以看懂的坐标和数据，操作起那些复杂的机器来。

　　与此同时，青山小队的众人到达昨天早上卓教授的南观山科考队出发的地方。

　　那里还停着科考队的车，车顶顶着的雷达尽职尽责的工作着，虽然在这个天气里并没有什么用。科考车雨刷器上夹着被风吹来的湿漉漉的落叶，挡风玻璃早已被雨水尽数浸湿，形成雨幕。

　　司白云的白大褂下摆沾着几粒苍耳，随着山风轻轻摇晃。

　　她调试生命探测仪时，显示屏的蓝光映出岩壁上蕨类植物的孢子囊群，那些排列整齐的褐色斑点像是某种加密的摩尔斯电码。仪器发出的滴答声与众人头顶的树冠落下的雨滴达成微妙的节奏。

　　青山小队队员们登山包织带也全是雨水，金属扣件表面滑落下水滴。

　　面前的南观山布满浓雾，站在山脚看根本看不出个准确的山形。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山外面是这样，更不用说进到山里，没有卫星地图，绝对出不来南观山。

　　朱雁的冲锋衣拉链卡着几根灰褐色兽毛，在风雨中轻轻颤动。指北针玻璃表面蒙着层水雾。卓雨提供的卫星电话天线挂着水珠，折射出山雾里隐藏的七彩虹光。某只夜行性蜥蜴从岩缝探头，分叉的舌头捕捉着空气中的恐惧气息。

　　被昨天早上进山的南观山科考队留在上下的防雨布在风中鼓胀如帆，固定绳与岩石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此情此景，不由得让小队的众人止不住叹呼。

　　“这，这也太高了……”

　　“要是没站稳摔一跤，一路滚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都看不到山顶，是被雾挡住了吗？”

　　“这雾忒浓了，上了山还能看得清吗……”

　　“那个学生联系不上卓教授，我们进去要是走散了不就完蛋了吗。”

　　某个队员仰头时雨水灌进领口，顺着救援服内衬流到腰间的对讲机套。他踩到块松动的页岩，碎石滚落的声音在山谷里层层回荡。旁边的人背包侧袋拉链没拉紧，水珠无情的流入其中。

　　雨还在下，风也在刮，小队的众人的心各个都不安起来。

　　朱雁战术背心的快拆扣映出她绷紧的下颌线，她看不过去得说道：“这有什么可怕的，谁家小时候没在山上撒过欢？”

　　可她的简简单单一句话没办法打消众人的不安。

　　微凉的雨滴不断落在青山小队的青绿色防水队服上，糟糕的天气让他们心更加动摇，砰咚砰咚的打起退堂鼓。

　　朱雁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旁走过来的司白云拉住了。

　　“交给怀青山吧。”

　　就像每一次危机时刻，怀青山总能让每个队员各司其职，带领众人顺利度过每一个难关。

　　某种超越物理法则的联结正在形成，像蛛网般笼罩整个小队。

　　【技能 心火相连 已启动】

　　朱雁手背静脉突然浮现淡金纹路，如电路板上的发光导线。

　　【队员 朱雁 已连接】

　　【队员 李俉 已连接】

　　【队员 王贰麻 已连接】

　　【队员 ……】

　　随着技能启动，队员们的身体状态和怀青山相连起来。

　　朱雁忽然感觉心脏发烫，这种感觉，她突然觉得好熟悉，似乎是在不久前她为了救一个孩子而落入水中，以为要被冲入泄洪闸时，心脏突然产生的感觉。

　　就像是有了两条命一样——

　　这个想法让朱雁猛地有些冒冷汗。

　　而其他的队员这和朱雁不同。

　　刚刚还在别壮观的南观山吓到惴惴不安的队员们，突然感觉发虚的心脏变得强有劲起来，就像是有一种不会枯竭的力量在托着他们，就像安全绳，告诉他们前方一直会站着一个不会倒下的人。

　　事实上就是安全绳，如果他们能看见只有怀青山能看见的，从他胸口处延伸出来的细长丝线，分成一丝一丝的进入青山小队众人的胸口。

　　“突然感觉心不慌了诶。”

　　“我也，刚刚看那山我还腿软来着，现在也没了！”

　　“哎呦呵，感觉我现在都不恐高了！”

　　心火相连，救援队队员的性命和感知与您相连。

　　这个技能是将众人的性命托付在怀青山身上，只要怀青山的脉搏还在跳动，心火相连的人就还有一口气。

　　经过几次系统升级后，这个技能变得不止如此。

　　【技能 心火相连 可查看团队属性】

　　怀青山眼前出现和上一次使用【心火相连】时不同的选项。

　　【团队属性：】

　　【目前您的小队人数为……】

　　【队员A：体力99%，精力98%，负伤0%】

　　【队员B：体力……】

　　怀青山背对着众人，面朝南观山。

　　整座山的轮廓在视网膜投影中分解成无数立方体网格。岩层断层线在视野中泛着红光，像大地裸露的血管。就连几条隐蔽的被各路走兽踩出来的兽径在视觉增强模式下闪烁绿光。

　　【救援地图已开启，目前所处位置：南市，南观山】

　　怀青山心念一动，随着系统讯息的出现，看上去仿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南观山，在他眼里被一条又一条相互横跨的测绘线分割覆盖。

　　【正在预测路程与距离】

　　怀青山的虹膜表面流动着数据瀑布，倒映着整座山的数字孪生体。未知的南观山在怀青山的脑海里被全部呈现，每一处细节都完美的复刻出来。

　　三百米外某棵古树的年轮正在他意识中展开，1943年之前，南观山没有禁入前的失踪在山上的人的尸骨还历历可见。

　　谚语里不可跨越的南观山，简直就像是一个可以四面观察的微小模型。

　　 一个青绿色的坐标发着光在南观山模型的山脚处。

　　那就是怀青山众人。

　　【技能 菜鸟裹裹 准备启动】

　　只要往前走一步，救援行动就正式开启，直播就会开始，在那之前，要先召唤出救援工具才行。

　　正在部署此次所需的救援工具时，怀青山身旁响起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

　　 “你又要做什么很危险的事了吧。”

　　怀青山的视野边缘浮现出队友的实时生命体征时，正好听到站在他身旁的司白云这么说。

　　当司白云说出“危险的事”时，怀青山在救援地图里看到，三百米外的断崖正在剥落碎石。风化的页岩碎片顺着雨水冲刷的沟壑滑落，在积水潭激起层层涟漪。医疗箱侧面的温度计显示气温正在以每小时0.8℃的速度下降，汞柱的收缩轨迹与云层移动方向完全一致。

　　医疗箱侧袋的肾上腺素针剂的保温措施维持在人体最易吸收的37.2℃。

　　 司白云身上并没有负担太多行李，只有一个电脑屏幕大小的白色箱子挂在身侧，箱子上面画着一个红十字。

　　【队员 司白云 已连接】

　　记忆碎片突然闪回：天台风中摇晃的易拉罐，司白云白大褂下摆的咖啡渍。

　　不久前怀青山可以说是胡搅蛮缠的让司白云留在青山救援队。

　　在那天晚上的天台上，怀青山就发现他能够用心火相连连接上司白云司白云了。

　　司白云看上去从没变过的态度，心里却其实已经站在了怀青山身旁。

　　怀青山听到司白云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脸。”

　　怀青山邪魅一笑。

　　真是的，关心人就直说嘛～

　　“哎呦～这就是傲娇吧～”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待会给你包扎伤口保证不痛死你的。”司白云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说出恐怖的话。

　　怀青山的登山表突然弹出全息投影，暴雨倒计时与系统提示重叠闪烁。 【预测遇难时间：三小时，五十分钟】

　　所有装备同时发出准备就绪的蜂鸣，频率与怀青山的心跳完全同步。【检测到救援对象】

　　【已进入救援范围内】

　　【正在获取救援对象精确定位中……】

　　某种超越人类听觉范围的启动音在怀青山脑中中震荡。

　　【救援直播即将开启……】

　　看着眼前不断弹出的系统讯息，怀青山眉毛一挑，迈开大长腿踏入通往南观山泥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