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洞顶部的钟乳石滴落着含有碳酸钙的水珠,在陈岩的急救毯上晕开圆形斑痕。洞壁附生的蕨类植物在潮湿中舒展叶片,孢子囊群泛着铁锈色的微光。
“第六个水泡。”南观山科考队的女生苦中作乐的数着脚上的水泡,重新用医用胶布裹着脚趾。她的登山袜晾在背包侧袋,像两面投降的白旗。在她身后,某个男生甩了甩急救手册,担忧的翻开“伤口感染”那一张漫无目的的看了起来。
尽管如此,卓教授的南观山科考队并没有在岩石下待太久——
因为愈来愈大的雨势。
雨滴从岩石上重重落下,形成厚重的雨幕罩在岩石上面,雨水沿着岩石的纹路灌进岩石底下低洼的空地。
如果在此处再待上个二十来分钟,不说什么其他事故了,积水成湖的岩石底下就能直接淹死南观山科考队的人。
在大部分学生还想继续在岩石底下躲一会儿,至少水淹起来之前再待一会,卓教授就已经重新拿起登山杖踏进雨幕中。
“出发,南观山可不等人。”
“唉——”
王振也已经收拾好背上去可以超过他身高的背包:“走吧,卓老师可不会等我们。”
陈岩收好学校配给的无线电,满面愁容的跟上大部队。
从进入南观山的第二天开始,他们就联系不上外界的卓雨了,偶尔只能听到几声听不出来是啥的杂音。
他抬头看向天上灰色的云,雨滴滴落在他的防雨护目镜上,让面前的情景看的不大真切,像是糊上了一层玻璃纸。南观山的湿度能把防水布料泡成海绵,他低头嗅了嗅衣领,混合着汗酸与朽木的气息让他想起实验室的尸柜。
有可能是因为一直在下雨,也有可能是距离太远南观山地形太复杂,也有可能是学校的设备太老……
“陈岩,别发呆了快跟上!”
“噢噢,来了!”
南观山科考队已经进入了南观山深处,雨势稍微小了点,但卓教授的表情仍不见放晴。
雨鞭抽打着阔叶林,每片树叶都在发出濒死的叫唤。卓教授的登山杖刺入腐殖层时,带起一蓬惨白的菌丝,像从土地里扯出的神经末梢。陈岩望着老教授佝偻的背影在雨帘中摇晃,冲锋衣下摆不断滴落的泥水,在身后拖出蜿蜒的墓志铭。
“小心断崖!”王振的警告被雷声碾碎。走在队伍中间的研二女生突然踉跄,登山靴陷进暗沼的瞬间,腐臭的黑水漫过脚踝。她本能抓住身旁的冷杉枝干,树皮上密布的棘刺却在掌心留下细密的血痕。
以她的受伤为开始,因为连绵的雨而加大行进难度从而体力流失极快的南观山众人,开始陆陆续续不间断的受到小伤。
树枝刮破脸颊,指甲被掉落的树枝砸中而泛紫,脚腕用力过度而肿痛……
最终,南观山的们在一处洞窟里歇脚。
和之前会积雨的岩山不同,这里的这个洞窟大概是某个地下岩洞的入口,深不可测,不会积雨,就是从黑黝黝的洞窟里传来的变了形的风声听起来毛骨悚然。
当然如果只有一个人的话那确实会被吓到,而且脑子里还会冒出一些类似于“南观山失联事件”“南观山科考殉职人员”“你知道南观山里有什么吗”的新闻标题。
但在场的各位都是科考队的一员,与其相信传闻中莫须有的东西,不如相信自己论文能上SCI。
本该如此的。
半小时前——
“陈岩!”
在一个将近60度坡度的山坡,陈岩重重的从半山坡滚了下去,留在原地的是陈岩从肩上放下了准备再次尝试发送信号的无线电和对讲机。
陈岩的坠落始于某块覆满苔藓的页岩。当他的右靴打滑时,左手本能地抓向岩缝,却扯断了丛脆弱的石斛。这些寄生植物在坠落途中不断爆浆,黏稠汁液糊满护目镜,让世界变成模糊的绿色漩涡。
“抓住藤蔓!”王振的嘶吼从遥远的高处传来。陈岩在翻滚中撞上冷杉根系,腐朽的树根应声断裂,爆出蚁群构建的微型城市。红褐色的弓背蚁顺着冲锋衣缝隙爬进内衬,在他腰腹处留下灼烧般的刺痛。
最终止住他的是株铁杉。当后背撞上树干的瞬间,陈岩清晰地听见肋骨的脆响。雨水趁机灌进鼻腔,把痛呼呛成剧烈的咳嗽。他仰面躺在腐叶堆里,看着树冠间漏下的天光被雨滴击碎成银币,突然想起解剖课上被敲开的胸腔标本。
“学长!”
“学长!”
灌木、树丛、石块儿,全都成为了陈岩滚落山坡时候的致命攻击。
因为雨一直在下,南观山科考队的众人没有听到清晰的人的肉体撞击和碎裂的声音,但是陈岩重重撞到一棵一人环抱粗的树的声音,即使耳边只有雨的嘀嗒声,众人仍觉得心脏被锤击了一般。
王振慌忙滑下山坡,黑色的泥水溅到他脸上都不知道,一手拿登山绳绑住树木,一手撑住潮湿的树干,滑到陈岩身边。
他把手指伸向陈岩鼻下。
“陈岩!有意识吗!睁看眼看看我!”
陈岩大张嘴呼吸,眼皮紧闭的痛呼,并没有因为撞到后脑勺而晕厥。
王振趴在积满雨水的树下把耳朵靠近嘴巴在颤抖着说着什么的陈岩。
“腿,肋骨。”陈岩短暂的判断出身上痛到失去知觉的部分。
王振松了口气,等潮湿的有着雨水和森林的味道进入鼻腔,他才发现自己刚刚一直忘了呼吸,而周围都是师弟师妹们慌乱的的声音。
“陈岩怎么样了!”
“伤药——”
“怎么办该怎么办……”
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师弟师妹无措的看向卓教授。
王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尽量大声的喊了一声:
“都冷静,都冷静!”
尽管他的“冷静”像是在说给他自己,但是众人的嘈杂还是停下来了。
再后来就是南观山的科考队成员们带着受伤的陈岩找到地图上最近的岩洞里的事了。
“胫骨骨裂,两根肋骨挫伤。”,不知是因为担心,还是因为脱力,或者说是二者皆有,后勤的学妹手颤抖着写下诊断,“没有夹板,只能用登山杖固定。”她拆开最后卷弹性绷带时,发现内侧已经长出霉斑。
洞外传来规律的敲击声,是卓教授在用地质锤采集岩样。老教授的身影在雨幕中忽明忽暗,像盏即将燃尽的油灯。陈岩数着他采集标本的次数,直到敲击声与自己的脉搏重合。
下雨,浓雾,不断受伤的队员。
不论科考队的年轻人们有多乐观,有多不信无实之物,现在他们的心里都愈来愈没有底。
某个研一新生突然哭出声来。起初只是压抑的抽泣,渐渐变成失控的呜咽。她的冲锋衣右袖布满划痕,露出来的右臂因为划伤刺痛——那是陈岩学长坠落时,她因为慌张的赶过去而不慎被岩刃割破了的。没人上前安慰,因为所有人的喉咙都堵着南观山的潮气。
王振正在整理本来是一周的物资,却在进入南观山的第二天就因为雨水而损毁大半。
就在众人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卓教授开口了:
“学生们,当年因为那次太惨烈的事故,南观山的科考路始于萌芽,也断于萌芽。”
卓教授再怎么精神,他的头发也是花白的,手背也是干枯的。
“但南观山的科考路不会永远停滞。不论是谁不论何时不论多久,关于南观山的探究一定会重新开启,重新建构起这片原始森林的全貌。”
“不同时代的人们会完成南观山的考察。不论是谁不论何时不论多久,南观山在这里,考察也一定会继续。”
“但作为南观山的学子,我仍希望能在我这双眼睛没有彻底混浊前能够看到,南观山是深处能建起一座生态站。”
现在在说这份话的老教授看起来好像突然老了十岁。
“这场雨渐渐小了。”
他沉默了很久,就像是放弃了什么一样,最终开口道:
“等雨停了,我们就回校吧。”
回校,放弃这次的南观山考察,等待下次南观山允许进入的时候。
卓教授擅长等待,等了很多很多年,等到从妻子遇难的悲痛中缓解,等到鬓发开始发白,等到南观山大学的教学楼已经新建搬迁,终于等到这次机会——
一个以后再也等不到的机会。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对那年的那场事故,可以说是“了解”的程度。
因为,如果带领科考队的教授就是一场事故的唯一幸存者的话,或多或少会在意那场悲剧吧。
众人低下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不少人开始再次查看起配给里的地图和食物起来。
虽然可能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为了缓解尴尬而找事忙而已,但现在做出这种行为只会变的更尴尬,显得他们真的很想拿起东西就跑一样。
他们知道加入南观山科考队意味着什么,知道未来和现在会遇到什么,只是他们从来没想到过,当真正遇到这种情况居然会这么无力。
岩洞外的雨声比起友好的滴答滴答,更像是倾盆而下的水声。透过雨幕向外看也只能看到浓浓的白雾,鸟兽虫鸣全听不见,只有岩洞深处发出噗簌噗簌声响的南观山特有的蝙蝠翅膀和啮齿类的“叽叽”的声音。
在这片原始的沉默中,最让人没想到的人开口打破了只有雨声的寂静。
那是腿骨骨折、肋骨剧痛,接受完现在能够做的一切治疗的陈岩。
“老师,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往前走吧。”陈岩忍着剧痛,勉强着说道。
王振看着陈岩撑起已经被固定住的短腿,硬是要坐起来说话的样子,突然想起来之前陈岩说过,他的父母就是在那场事故中丧生了。
说起来让人吃惊,陈岩和他父母一样热爱南观山,毅然决然的决定成为南观山科考队的一员。
“我没事的,刚刚我不是一直在调试无线电吗,我可是听到了卓雨的声音了,估计很快就能出去了。”
王振蹙着眉,看向陈岩栽下山坡前因为放了下来而并没有被波及到的无线电器材。
一点动静都没有,陈岩只是在自我安慰罢了。
“陈队员在这休息。”卓教授的声音惊醒了昏睡的众人。他正在用放大镜研究岩样,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卓教授将地图摊到众人面前,指着地图上标明了“平地”的坐标说道:
“走过这里,就会有最基本的交通铁道。”老人举起块页岩标本,雨水在层理间流淌成微型河网。
“一个小时可以到达,没有受伤的队员,收拾装备尽快出发。”
——
行进在南观山原始森林的途中,怀青山等人决定停下来整顿。
青山小队的众人迅速且精准的完成之前在赶来南市的飞机上时,怀青山交代给众人的任务。
[整顿,你跟我说这是整顿?]
[草,我就去泡个面,你跟我说他们木屋都搭起来了?]
直播画面里分明是原始森林,树上却赫然出现了一个精巧的“就地取材的木屋”。
三人合抱的望天树主干上,六座楔形平台呈螺旋状攀升。青冈栎枝干被登山绳编织成网状基底,表面铺着三层交错的芭蕉叶与防雨布。藤蔓编织的软梯垂落处,几簇驱蚊草正散发着柠檬桉的清香。
什么,你问芭蕉叶哪来的?刚刚路上朱雁顺手摘的。
你问藤蔓啥时候编织的?当然是赶路的时候没事做的。
嗯?你问驱蚊草哪来的,笨内,路上看见了薅一把不就是了。
弹幕见此情景,脑子中因为南观山的各种诡异传说而对南观山产生的滤镜碎了一地。
这和露营有什么区别,哪里还有那个“棺材山”的影子啊喂!
[卧槽这他妈是鲁滨逊豪华版!]
[一小时前他们刚进山吧?下。不说前进速度了,这基建速度外星人看了都流泪]
[建议改名叫青山建筑工程队(狗头)]
[这树屋能抗八级地震吧?藤蔓比钢筋还牢靠]
[无人机视角绝了,把树屋拍成了城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