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确认为人血”的加粗黑字,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陈默的声音不高:“郭友建在哪?”
徐丽霞猛地一哆嗦,头死死地垂下去。
“徐丽霞!抬头!回答我的问题!郭友建的血,为什么会在你家卫生间里?他人呢?”
压力箍住徐丽霞的头颅,迫使她一点点抬起。
“我……我……”破碎的音节挤出牙缝,她,“我没想……没想他死……”
“谁想他死?”陈默追问。
“黄……黄永亮……”这个名字终于被吐出来,“都是他……是他干的……”
“说清楚!”魏建国在一旁厉声喝道,笔尖悬停在笔录本上,蓄势待发。
“我……我破产了……欠了三十多万……天天有人堵门要债……”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强光灯刺眼的光晕,仿佛那里正上演着她崩塌的世界,“去年冬天……在‘蓝调’酒吧……我认识了黄永亮……”
“他说他做生意……路子广……能帮我……”
她的声音低下去,充满了自嘲的苦涩,“他出手大方……带我吃饭……买衣服……我就……”
“后来……后来我听说……广华那边要大拆……文化宫后面那片老房子……都要拆……”
混杂着贪婪和恐惧的情绪在她脸上闪过,“郭友建……他家的老房子……加上他那小破店……能赔……能赔十几二十万!”
“我……我就跟黄永亮提了一嘴……”徐丽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说……郭友建这人……老实……以前……以前还喜欢过我……”
“他什么反应?”陈默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他当时没说什么……”
徐丽霞似乎在回忆那决定命运的一刻,“过了几天……他突然跟我说……说这是个机会……说郭友建这种人……吓唬吓唬……钱就能到手……”
“他让我……把郭友建……骗到翠湖来……就说……就说我想他了……想跟他……跟他重新开始……”
“他说……剩下的事……他来解决……”
“你就答应了?”魏建国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
“我……我没办法了!”
“那些债主……他们……他们说再还不上……就要把我卖到南边去!黄永亮……他说他能弄到钱!我只能信他!我只能信他啊!”
“你是怎么联系郭友建的?”陈默打断她歇斯底里的哭喊,把话题牢牢钉在关键节点上。
“BP机……”徐丽霞抽噎着,断断续续地交代,“用……用文化宫后门那个公用电话……呼他……呼了好几次……留话……让他回我……最后一次……上周三……我呼他说……‘来聊聊吧’……他……他真的就来了……”
“他……他那天下午到的……”徐丽霞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神失焦地盯着冰冷的桌面,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下午,“敲门……是我开的门……他……他看起来很高兴……还带了点……广华的点心……”
她的叙述开始混乱,充满痛苦的碎片。
“刚进来……门还没关严……黄永亮……就从厨房……厨房那边冲出来了……手里……手里拿着根……包了胶皮的铁棍……”她身体筛糠般抖起来,“他……他把郭友建……按在地上……用绳子……捆他……”
“郭友建……他懵了……然后就开始……死命地挣……他喊……喊我的名字……问我为什么……黄永亮……用铁棍……砸他的背……砸他的腿……让他闭嘴……可……可郭友建……他像疯了一样……一直喊……一直挣……”
徐丽霞猛地闭上眼睛,似乎想隔绝那恐怖的画面,但声音却像梦呓般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黄永亮……他……他急了……他吼……‘找死!’……然后……然后……那铁棍……就……就砸在他……后脑上……”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敲在朽木上的声响,似乎还回荡在死寂的审讯室里。
“然后呢?”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
“血……好多血……从他头发里……流出来……淌……淌了一地……”
徐丽霞声音细若游丝,“他……他不动了……黄永亮……探了探他鼻子……说……说没气了……”
“尸体呢?”陈默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们把郭友建的尸体弄到哪里去了?”
徐丽霞的嘴唇翕动着。
“黄……黄永亮说……得处理掉……他……他弄来了……大塑料布……和……和锯子……”
“就在……就在卫生间里……他……他把他……分……分了……”
“分完……他想塞进……冰箱里……”徐丽霞的指甲又一次无意识地抠着铁椅,“可……冰箱太小……塞不进去……塞了一半……塞不下……他……他骂骂咧咧……又把……又把那些……拖出来……”
“然后呢?”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尸体最后在哪?!”
徐丽霞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醒,眼神绝望地向上瞟了一眼天花板的方向,尽管审讯室的天花板平整一片。
“他……他拆了……厨房……和……和卫生间上面……吊顶的……石膏板……”
她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陈默和魏建国的耳中,“把……把裹好的……尸块……塞……塞进去了……再把板子……钉回去……”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徐丽霞压抑不住的呜咽在回荡。
陈默猛地站起身,他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手指用力按下按键。
“接翠湖支队彭队!急事!”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通,彭欣力沉稳的声音传来:“陈默?”
“彭队!”陈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徐丽霞已供认全部犯罪事实!她伙同通缉犯黄永亮,诱骗广华市失踪人员郭友建至其家中,由黄永亮实施绑架勒索,过程中遭遇反抗,黄永亮将郭友建杀害后分尸!”
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子弹射出:“尸体被肢解后,藏匿于徐丽霞家中厨房及卫生间顶部吊顶夹层内!请求立即签发搜查令!对春晖园小区3栋2单元501室进行彻底搜查!重点目标:吊顶夹层!”
电话那头传来彭欣力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随即是干脆利落的回应:“明白了!我亲自处理!搜查令马上签发!技术队和法医立刻出发!你们控制好嫌疑人!”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
徐丽霞偶尔发出几声无意识的抽泣。
大约二十分钟后,走廊里传来急促而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审讯室沉重的铁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彭欣力亲自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纸。他脸色凝重,目光锐利地扫过陈默和魏建国,最后落在徐丽霞身上,眼神冷得像冰。
“搜查令批了!”他言简意赅,将那张纸递给陈默,“技术队和法医已经到现场了!走!”
警灯闪烁,撕裂了翠湖市西城区春晖园小区的宁静。
几辆警车粗暴地停在3栋楼下,车门“砰砰”甩开,荷枪实弹的民警迅速拉起了警戒带,将闻声探头张望的居民隔绝在外。
陈默、魏建国、彭欣力带着两名持枪民警,押着戴着手铐、面无人色、几乎是被架着走的徐丽霞,再次踏入501室。
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甜腻腐臭,比几天前更加浓烈刺鼻,几乎凝成了有形的墙壁,狠狠撞在每个人的口鼻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翠湖市局技术队的几名干警戴着口罩,脸色发青,但动作迅速专业。法医是个面容沉静的中年人,已经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银色勘查箱。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厨房和卫生间那平平无奇的塑料扣板吊顶上。
“指认位置。”陈默的声音在压抑的空间里响起,冰冷无波。
徐丽霞被推到厨房中央,她浑身筛糠般抖着,眼神涣散,不敢抬头。在民警的厉声催促下,她才颤抖着抬起戴着铐子的手,指尖哆哆嗦嗦地指向灶台上方一块颜色略显深沉的扣板边缘。
“这……这里……还有……卫生间……马桶……上面……”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技术队负责人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痕检,他点点头,示意助手架好人字梯。他亲自爬了上去,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那块扣板的边缘缝隙。
很快,他找到了一个微小的着力点,手指用力向上一顶,然后向外一拉——
“咔哒。”
一声轻响,那块长约六十公分、宽约三十公分的塑料扣板被卸了下来。一股浓烈到令人瞬间窒息的腐尸恶臭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从那个黑洞洞的方形缺口里汹涌喷出!
“呃……”下面一个年轻的痕检员忍不住干呕了一声,猛地捂住了嘴。
老痕检强忍着生理反应,立刻将强光勘查灯的光柱打了进去。
惨白的光束刺破了黑暗,清晰地照亮了夹层内部。目光所及,是几团被厚厚、沾满暗褐色污渍的透明塑料布紧紧包裹的不规则物体。
塑料布被粗暴地缠裹着,依稀能看出扭曲的肢体轮廓,边缘渗出深褐色的干涸粘稠液体,在灯光下反射着油腻腻的光。
一只青灰色、肿 胀变形的手,从其中一团塑料布的破口处无力地垂落下来,手指僵直地弯曲着,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红色的污垢。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勘查灯电流发出的微弱嗡嗡声。
法医迅速爬上梯子,探头仔细查看了几秒,然后退下来,对着彭欣力和陈默,极其凝重地点了点头:“高度腐 败,符合失踪时间。初步判断,分尸工具为锯齿类利器。”
陈默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垂落的、僵直的手上。
郭友建,这个在档案里只是一个名字和几张照片的失踪者,此刻以一种最惨烈、最不堪的方式,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拍照,固定证据!所有尸块原位保存!仔细搜索夹层每一个角落!”彭欣力声音沙哑地下令,打破了死寂。
技术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相机快门声、勘查灯的移动声、塑料布摩擦的窸窣声交织在一起。
陈默转过身,目光越过忙碌的现场,落在被民警死死架在客厅角落的徐丽霞身上。
她瘫软着,头歪在一边,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麻木的死灰。
他最后看了一眼厨房吊顶那个吞噬了生命的黑洞,转身,走出了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屋子。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陈默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