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海南,湿 热的空气瞬间裹挟上来。
舱门刚开,陈英辉就半扶半抱着依旧虚弱的郭颖慧,急匆匆地要往舱门外挤,脸上那份焦虑几乎要溢出来,嘴里不住地念叨:“让一让,麻烦让一让,病人!急需去医院!”
刘宝利医生跟在他身后,眉头微蹙,语速平稳地叮嘱:“到了医院,直接挂神经内科急诊,把飞机上的情况跟医生详细说明,包括她过去的病史和用药……”
“知道知道,谢谢医生!”陈英辉连连点头,脚步却丝毫未停,眼神掠过刘医生,有一瞬间的飘忽,像是急于结束这场对话。
陈默拉着行李箱,和李小凤跟在人 流后面。他的目光落在陈英辉背上,职业本能让他捕捉到那一丝不协调,这年轻人的焦急底下,似乎压着别的东西。
取行李的大厅嘈杂混乱。陈英辉把郭颖慧安顿在角落的椅子上,自己则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转盘边来回窜,不断看着表。
旅行团的其他人聚在一起,等着导游安排后续。
李小凤看不过去,走过去对陈英辉说:“小陈,要不要我们帮你一起送颖慧去医院?多个人多个照应。”
“不用!真不用!”
陈英辉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摆手,语气急促甚至带着点抗拒,“谢谢您!我自己能行,已经够麻烦大家了!”
“你们跟着地接导游先去酒店安顿,我处理完马上就来跟你们会合!千万别耽误大家行程!”他话说得又快又满,几乎不给李小凤再开口的机会。
陈默没凑近,隔着几步远看着。他看到陈英辉在拒绝时,眼角下意识地抽 动了一下。
当地接导游过来询问情况时,陈英辉的描述也变得简略而含糊:“老 毛病了,癫痫,一下飞机就得赶紧送医院,唉……”
当被多问几句既往发作史或用药细节时,他便用“唉,说不清,得听医生的”搪塞过去。
陈默不动声色,只在陈英辉急匆匆拦下出租车,搀着郭颖慧上车时,目光扫了一眼出租车公司标识和隐约听到陈英辉对司机说的目的地——“华清市中心医院”。他记下了。
旅行团大巴驶往酒店途中,气氛稍显沉闷,大家还在议论飞机上惊险的一幕,大多感慨着幸好有医生在场,也祈祷那姑娘没事。
李小凤挨着陈默坐,低声说:“这小陈导游,看着挺着急,但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来。”
陈默“嗯”了一声,没多说。
抵达酒店,分配房间,安顿下来已是傍晚。
热带夜晚来得快,窗外霓虹初上,空气里弥漫着咸湿的海风味道。李小凤收拾着行李,想起飞机上没吃完的零食还在随身背包里,打算给陈默拿去。
走廊铺着厚地毯,脚步声被吸收。快到电梯口时,她听到旁边消防通道虚掩的门里传来压低的、却异常急促的说话声,是陈英辉的嗓音。
“……到了!刚安顿进病房!对,发作了一次,比预想的厉害……差点就喂不进药……”
李小凤下意识停住脚步。
电话那头似乎问了什么,陈英辉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刻意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你那边别出岔子!保险!重点是保险!”
“理赔员联系上了吗?对,病历要写清楚,‘突发性癫痫,高空环境诱发,情况危重’……对,就这个方向!诊断证明必须拿到手!”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听对方交代,语气变得有点不耐烦:“我知道时机不好!但碰上了有什么办法?行了,医院这边我会盯着,你赶紧把流程搞定!钱不到位,后面都白搭!”
李小凤心里咯噔一下,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后退,快速转身往回走。
回到房间,陈默正从浴室出来。李小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脸色有点发白,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陈默。
陈默擦头发的动作停住了,眼神沉静下来。他走到床边掏出自己的手机,翻出赵建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拨出去。
毕竟现在身处异地,且仅凭一段模糊的偷听,缺乏实质证据。
“先别声张,”陈默对李小凤说,“就当不知道。看看他后续怎么做。”
李小凤点点头,在这一方面,陈默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她无条件相信自己丈夫的判断。
次日清晨,陈默走出酒店,他直接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华清市中心医院。”
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浓重。
陈默走到神经内科护士站,语气平常地打听:“您好,打听一下,刚才有个飞机上发病送过来的女孩,叫郭颖慧,是我们一个旅行团的团友,导游送来的。”
“我们领队让我来看看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值班护士翻了下记录本:“郭颖慧是吧?在观察3床。诊断是重度癫痫发作,高空环境诱发,现在情况稳定了,还在住院观察。”
“谢谢啊。”陈默道了谢,朝病房方向走去。
观察病房的门虚掩着。陈默没直接进去,在门口停住脚步。里面传出陈英辉和医生的对话。
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平稳:“……还需要观察24小时,稳定后才能考虑出院。她既往的发作记录和用药史,你清楚吗?这对判断病情很重要。”
陈英辉的回答有些含糊其辞:“唉,医生,她以前是有这个毛病,但没这么严重过……具体用什么药,我也记不太清,盒子都是外文……这次真是吓死人了。”
他话锋一转,紧接着问:“医生,那个……诊断证明,能开详细点吗?就是写清楚是‘突发性的、很严重、因为坐飞机引起的’……我们回去可能……”
“可能需要跟单位请假,或者……报销什么的。”
医生似乎顿了顿,才回答:“诊断证明会根据实际情况开具。目前就是癫痫发作,诱因考虑高空环境。其他的,等观察结束再说。”
“好的好的,谢谢医生,麻烦您了一定要写详细点……”陈英辉连声道谢。
陈默听到这里,转身离开,没进病房。在医生走出病房走向办公室时,他远远瞥了一眼医生胸牌上的名字和科室——神经内科,主治医师,赵伟。
回到酒店房间,李小凤还没睡。“怎么样?”她问。
“住院观察了。”陈默简单说了情况,包括在病房外听到的对话。“他不太关心病情,倒是一直追问诊断证明怎么写。”
陈默拿出手机,想了想,还是拨通了赵建伟的电话。这个时间点打过去,他知道老赵大概率还没休息。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赵建伟略带沙哑的声音:“喂?老陈?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海南晒太阳吗?”
“出了点情况。”陈默把飞机上郭颖慧突发癫痫,陈英辉异常焦急却又在细节上闪烁其词,以及特别关心诊断证明的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赵建伟的声音清醒了不少:“是有点蹊跷。按说女朋友病成那样,心思都在治病上才对,他怎么老揪着证明不放……”
“行,我知道了,我在仙台帮你查查这郭颖慧和陈英辉的底子。”
“麻烦你了,老赵。”
“屁话,跟我还客气。等信儿吧。”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没多久,陈默的手机就震动起来。是赵建伟。
“查到了。”赵建伟开门见山,语速很快,“这个陈英辉,三个月前确实以郭颖慧的名义,在一家合资保险公司买了一份额度很高的意外险,受益人填的就是他自己。”
“郭颖慧这边,户籍显示是外地迁入,没有固定工作单位记录。另外,这个陈英辉,之前确实经常带澳门那边的旅行团。”
赵建伟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老陈,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在澳门染上了赌瘾,欠了债,想搞一手骗保?这路子可有点毒啊。”
陈默握着手机,看着窗外刚刚苏醒的椰林大道,沉吟片刻:“现在这些都是我们的推测,没实证。他要是真有这个心,后面肯定还有动作。再等等,看看他会不会自己露出马脚。”
“成,你那边盯着点,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需要这边怎么配合,你说话。”
挂了电话,陈默在房间里坐了几分钟。他想起飞机上那个及时出手的刘宝利医生。他起身出门,走到刘宝利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刘宝利开门,见是陈默,有些意外:“陈先生?”
“刘医生,没打扰您休息吧?”陈默笑了笑,“下来转转,想起昨天飞机上的事,还是有点后怕。想跟您再聊聊,心里踏实点。”
刘宝利把陈默让进房间。闲聊了几句海南的天气和行程后,陈默看似不经意地把话题引了回去:“刘医生,您说昨天那姑娘发作的样子,还挺吓人的。这种癫痫,平时看不出来吗?”
刘宝利推了推眼镜,回忆了一下,语气带着点医学上的审慎:“昨天情况紧急,很多细节没法细究。”
“不过说实话,她发作时的一些特征,比如强直和阵挛的持续时间、瞳孔的变化,跟我以往见过的典型原发性癫痫发作,有点不太一样。”
他斟酌着用词:“更符合……某些药物诱发产生的症状反应。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初步观察,没有检查依据,不能作准。最终诊断还是要以医院检查为准。”
药物诱发?陈默心里一动,但脸上没露出什么,只是点点头:“哦,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真是多亏您在飞机上了。”
又客气了几句,陈默便起身告辞。
离开刘宝利的房间,陈默心里的疑团更重了。陈英辉的保单、他对病情的回避、对诊断证明的异常热心,现在再加上刘医生专业的怀疑——药物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