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续走得比预想的要快。

陈英辉在确凿的证据和警方的连续讯问下，心理防线彻底崩塌，对蓄意使用掺有尼古丁和咖啡因的假药替换郭颖慧的正常抗癫痫药物、企图制造意外事故骗取高额保险金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一份份笔录被详细记录，签字画押。那些颜色异常的黄色药片、被拼接起来的苯妥英钠空药盒、通话记录、保单复印件——被分门别类，贴上标签，存入厚厚的案卷之中。

郭颖慧在一位经验丰富的女警的耐心安抚和陪同下，逐渐从震惊、恐惧与背叛感中平复下来，提供了清晰的证言，进一步夯实了证据链。

她的证词里带着哽咽和后怕，详细描述了陈英辉如何以“方便管理”、“避免遗漏”为名，在出行前收走了她常吃的药，并将那些后来被证实有问题的药片交给她。

她的陈述与物证、陈英辉的部分口供相互印证，使得案件性质再无争议，从一场意外彻底转变为一场处心积虑的故意伤害与保险诈骗案。

华清市银承分局的办案民警展现出了高效的职业素养，迅速完成了前期的拘留、讯问和材料整理工作。

华国庆拿着那摞沉甸甸的案卷材料，找到陈默，语气肯定地说：“陈队，你放心，这案子到这儿，基础已经打得非常牢靠了。批捕手续已经报上去了，接下来就是检 察院和法院的工作了。”

“后面的事情，我们这边会依法跟进的。”

陈默与他用力握了握手：“给你们添麻烦了，处理得很专业。”

“哪里话，是我们该感谢您，及时发现了问题，避免了一起可能发生的悲剧。”华国庆诚恳地说。

离开分局时，已是华灯初上。

南国夜晚的风带着特有的温润和咸腥，拂过面颊，仿佛也将连日来笼罩在心头的紧张和压抑稍稍吹散了一些。

陈默和李小凤并肩走在回酒店的路上，街边霓虹闪烁，人 流如织，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感觉到，这场一波三折的旅行，似乎终于可以步入正轨，体验它本该有的放松和闲暇。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抛开了所有杂念。

跟着地接导游去了天涯海角，看了那块著名的石头；去了热带植物园，认识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花草。

在海边沙滩上，李小凤光着脚踩水，笑得像个孩子，陈默拿着新买的傻瓜相机，给她拍了很多照片。

照片里的李小凤，脸色红润，背景是碧蓝的海天和一望无际的椰林。

最后一天的傍晚，旅行团安排了自由活动。陈默在路边小店买了两瓶冰镇啤酒和一包花生米，和李小凤找了处远离人群的安静沙滩坐下。

夕阳把海面染成一片金红，海浪一层层涌上来，又退下去，声音单调而舒缓。

陈默用钥匙环上的起子撬开瓶盖，递给李小凤一瓶，自己拿着另一瓶，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带着轻微的苦涩滑过喉咙，落入胃里，带来一种难得的松弛感。他长长地吁了口气，望着眼前起伏的海平面。

“现在才算真的放松下来了，”他说，“就这么看看海，挺好。”

李小凤小口抿着啤酒，点点头。她看着远处海天一色的地方，忽然想起什么，笑着说：“我看电影里，好多人都会对着大海许愿。挺灵的好像。你也许一个？”

陈默怔了一下，随即失笑：“多大人了，还信这个？”

“哎呀，图个心意嘛。”李小凤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快，闭上眼睛许一个。”

陈默摇摇头，但还是依言闭上了眼睛。海风吹在脸上，带着傍晚的凉意。耳边只有海浪的哗哗声，世界显得简单而宁静。片刻后，他睁开眼。

“许的什么愿？”李小凤好奇地问。

陈默拿起酒瓶又喝了一口，看着大海，语气平淡地说：“希望人与人之间，能少一点人性上的恶。”

李小凤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出声来：“你这愿望……也太大了，空荡荡的，跟搞哲学的人说的一样。”

陈默也笑了笑，没解释，只是又喝了一口酒。

只有当过刑警，办过那么多案子，亲眼见过为了各种理由：钱、情、仇，甚至只是一时冲动，就能对同类挥刀相向的场面，才会明白“人性本善”是多么脆弱的一个假设。

阳光下的碧海金沙背后，那些卷宗里记录的阴暗和残酷，才是更普遍的现实。

他想起自己在警校课堂上，对着那些年轻的面孔讲解“犯罪动机多样性”，课本上的分类清晰又条理，可现实往往混杂着更复杂、更难以理喻的欲 望和算计。

就像陈英辉案，赌瘾和贪念交织，差点就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李小凤见他若有所思，也不再追问，安静地陪着他坐着，看着太阳一点点沉入海平面以下，天空的颜色从绚烂归于沉寂，只剩下海浪不知疲倦的声音。

几天后，他们乘坐飞机返回仙台。旅行箱里塞满了给李红 梅买的椰粉、糖糕和给陈晓的小玩意儿，还有那卷冲洗出来的照片。

李红 梅抱着明显又胖了一圈的陈晓，在出站口等着他们，看到他们出来，脸上笑开了花。

回到家，一切照旧。陈晓在摇床里咿咿呀呀，李红 梅在厨房里忙活，说着邻里间的琐事。

李小凤把照片拿出来，和李红 梅一起翻看，笑着讲述海南的见闻，略去了那场惊心动魄的飞机事件和后续的案子的具体细节，只说是导游临时有事换了人。

陈默把行李放好，走进书房。桌上还摊着上次未备完的教案，《犯罪动机多样性》那几个字还写在白板的最上方。他拿起板擦，顿了顿，还是没有擦掉。

他坐下来，翻开一本新的案卷资料汇编，打算为接下来的课程寻找新的案例。窗外是仙台冬日熟悉的灰蓝色天空，与海南的明媚恍如隔世。

那段插曲仿佛被海风吹远了，但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沉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