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程映雪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贴在我耳边小声喃喃了句。
“纪琉哥哥,那边有个女人一直在看你。”
“嗯?”
我一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角落里确实站着一个中年妇女,她正死死盯着我,面色不善,就好像我踩她尾巴了似的。
我眉头皱了皱,搞什么,我又没见过这人,欠她钱咋的,摆什么臭脸啊?
当我们目光对视那一瞬,她连忙移开了视线,佯装整理桌上的贡品。
见此,我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老吴皱了皱眉,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呵,继父虽不比生父,但抚养之恩同样重于泰山,怎容你们这等轻视?依我所言,这该行的礼数,一样不能少!”
他气愤地甩了甩衣袖,冷冷地扫视了一圈。
“如今,曹鑫先生尚还在医院养伤,那就由曹成军先生你,来负责摔这火盆吧。”
闻言,曹成军脸色变了变。
“吴师傅,使不得!我和老爷子多年没来往了,这事…”
他话音未落,身后其他几个人嚷嚷了起来。
“成军,你怎么能这样?他养了你们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吧?”一个老妇人恨恨地说道。
“你给我闭嘴!”他猛地转过身破口大骂了一嗓子,“当初我和二弟有难处,怎么不见你出半分力?”
“可是,那是他不是养……”妇人有些泄了气。
“养?他不过是需要有人帮他干活罢了!小时候的那事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曹成军突然激动起来,气得后槽牙咬得嘎吱作响。
“成军啊,你看,那桩事儿都过去多少年了。他对你们不薄,现在老爷子人也已经走了,就别…”另一个妇人站起身,想说些什么圆场。
“滚蛋!我不干,你们谁想干谁去!”
我没想到,这句话竟引发了一场争吵。
死者还未入土,亲情就已如此寡淡,实在令人心寒。
一旁的中年妇女气得跺了跺脚
“要我说,这种事明明就应该由最亲的人来做,成军,老爷子生前最器重你,我看不如你闺女来摔算了。”
“你放屁!凭什么是我们家?明明你们跟老爷子住得近,三天两头地送鸡蛋和米面,逢年过节还给来包饺子,你们怎么不让孩子去!”
那个被称之为曹成军妻子的妇人气得脸都要绿了,我都怕她下一秒暴起挠人。
“玛德,生前就不愿给我们孩子开小灶,装什么清高。呸,死了还不安分!”
那妇人恶狠狠地剐了老人遗像一眼,啐了一口。
一时间,八九个人吵作一团,互相推诿,没有一个人愿意承担这个责任。
屋内八九个人开始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有人说这个仪式不重要,完全可以省略,花那冤枉钱不值得。
有人说就应该请个和尚来做法事,直接超度了算了,一了百了。
还有人提议干脆追悼会都别开了,真是恶心人,直接把老人火花草草葬了算了,不必这么麻烦。
我听着听着,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丝悲戚。
这就是所谓的亲情?
老人离世,连个愿意为他摔火盆的人都找不到?
不管老人生前何为,子女一场,总归都要给老人一个善终圆满才是。
可怜天下父母心,真正能做到尽孝的,又有几人呢?
老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终于忍不住,狠狠地拍了桌子:“够了!”
众人木然,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我他娘的干这行也几十年了,头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老吴气得不行,冷冷地说,“不走这些流程,错过了老爷子的吉时,出了事我可不负责!”
众人这才闭口不言,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
最后,还是曹成军出面,叹了口气道:“要不…让小峰来吧,他是曹鑫的儿子。”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站在角落,眼神怯生生的。
老吴的表情这才柔和了一些,走到小男孩面前,蹲下身来。
“小朋友,你愿意为你爷爷摔火盆吗?”
“嗯!”
小男孩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懵懂的光芒。
老吴宠溺地摸摸他的头:“好孩子,待会儿你就跪在地上,这样这样再这样,明白吗?”
小男孩再次点头,表情格外,与周围大人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我有些冷笑,小孩子能做的事,身为大人却做不到,真是可笑。
工作分配完毕,仪式准备就绪,众人下楼来到院子里,每个人腰间都系着白色的孝带,围成一个半圆。
程映雪始终站在我身旁,她的表情异常平静,但我能感觉到她也有些气愤。
“有什么不对劲吗?”我低声问她。
她嘟了嘟嘴,有些气不过:“这家人…太过分了,真可怜了这老爷爷。”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但人在屋檐下,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我们也不好说什么。
小男孩乖巧地跪在地上,双手捧着那个红色的火盆。
在老吴的指导下,他举起火盆面向西方:“爷爷,一路走好!”
然后,他将火盆朝地上摔去。
按照常理,火盆应该摔碎,象征着阴阳两隔,断绝往来。
可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火盆非但没有碎,还滚出去很远。
众人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冷气,现场瞬间鸦雀无声。
我看着那个完好无损的火盆,心里的不详感越来越浓。
“这…这是怎么回事?”
曹成军的声音颤抖着,脸色煞白。
吴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慢慢走向那个火盆,仔细查看了一番。
半晌,只见他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摇了摇头:“火盆不碎,意味着亡者有未了的心愿,不肯离去。”
“扯淡!你个老神棍,起开!”曹成军突然爆发,推开老吴,“就是这孩子没摔好!”
他大步上前,一把夺过火盆,高高举起:“老爷子,一路走好!”
他用力将火盆摔向地面,声音震耳欲聋。
令人震惊的是,火盆再次完好无损,只是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棺材旁边。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
“这…这不可能…”
曹成军慌了,连忙后退几步,眼睛瞪得溜圆。
就在这时,程映雪突然走上前,素手轻轻抚 摸上那个火盆,然后抬起头,微眯着眼直视曹成军,一字一句道。
“你们三个孤儿,如今只有两个,那第三个人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