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七十年。
辰京。
深夜,黑云蔽月,群枭哀啼。
一道道人影沉默着在黑暗中穿行,静默,迅捷。
更夫提着灯,腰背佝偻,在巷子里慢慢走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扯着嗓子,声音沙哑,他害了夜盲病,所以走的很慢,敲完一更锣,夜间的风愈发大了。
手中的灯笼摇摇晃晃,将灭不灭,顽强的维持着一丝火苗。
老更夫眸中无神,鼻子却颇为灵敏,嗅着鼻尖萦绕的血腥味,喃喃自语:
“南市砍的头,怎的血味儿都飘到东城来了。”
正自顾自说着,更夫突然咧嘴一笑。
“南市砍了三天头,嘿,不知道死了多少官老爷,到头来,还没我活的长。”
想到这儿,更夫脚步轻快了些,突然间,因佝偻而前倾着的头,撞到了某样东西,冰冷坚硬,是一把刀。
四周顷刻间亮如白昼,月光也躲开黑云,照下来。
飞鱼服,绣春刀,正是令京城官员百姓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为首的年轻人腰佩百户腰牌,一身青绿色飞鱼服,极为俊美,却在月光下显现出沉沉的阴郁。
“洛,洛大人……饶小人一命,不知您当面”
更夫惊恐的低下头,心里叫苦,怎么就这么倒霉,碰到这群阎王,特别是为首的洛百户,锦衣卫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百户,一手刀法出神入化,往往抄家,便要杀人满门。
因此也得了个“人屠”的称号。
“让开便是,锦衣卫还查不到你。”
洛尘抬起头,越过更夫,在莹莹的月光下,望向面前的府邸。
不用他吩咐,身后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率先破开大门,鱼贯而入。
等到洛尘走进去,陆府六十三口人,已经悉数聚集在一起。
“陆大人,别来无恙。”
洛尘行了一礼,一旁属下走来,低声汇报:
“禀大人,陆谦家产已全部清点,总计……三百八十两。”
“知道了,下去罢。”
属下领命告退。
一众锦衣卫仍旧沉默着,往日里见惯了贪官污吏,库房里的银子,要用马车装,陆谦清贫至此,皆是心有戚戚 。
陆谦见了锦衣卫,并不惊讶,端坐在椅子上,一身蓝色官服干干净净,只有腰间悬着一块玉佩,仿佛漫天清风霁月都归他一人
“陆大人,为何如此偏爱蓝衣?”
陆谦自顾自喝着酒,听到洛尘问了,抬起头,淡淡道:
“红衣官袍,皆是百姓血染,我穿蓝,图个干净。”
洛尘垂眸,缓缓拔刀,飞鱼服上,云白色海浪纹随着被风吹动的下摆,不断翻涌,其中头生双角的飞鱼似乎活了过来。
刀锋极锐,刀气临面,割得陆谦面皮发痛,这位倔强了一辈子的肱骨之臣,第一次服了软。
“洛百户,让我喝完这壶酒,如何?”
洛尘沉默着,突然挥刀,绣春刀上盛满了月光,似水般泼洒而出,将暗处飞来的弩箭拦腰斩断。
陆府外,又走进一队锦衣卫,为首之人同样穿着青绿相间的飞鱼服,满脸笑意。
“洛百户,还愣着作甚,莫非,你是想包庇罪臣?”
洛尘嗤笑一声,猿臂轻舒,长刀平举。
“我做事,与你何干,莫非陈百户,要同我比过一番?”
被洛尘拿刀指着的陈平眼底闪过一丝愠怒,厉喝出声:
“罪臣陆谦,千户特地吩咐过,我劝你不要自误,莫以为仗着武功高强,便可为所欲为!”
说完,一手重重挥下。
“将罪首陆谦带回诏狱,其余人,发配边疆!”
诏狱,陆府之人脸色一白,如果说刑部的刑房是人间地狱,那诏狱就是真正的十八层地狱,很多人宁愿死,都不愿进诏狱。
还是如水的刀光,圆如满月,一刀,便将数位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击退。
“这是我的差事,还轮不到你们干涉,要么去找王千户,让他撤了我的职,要么,就滚!”
洛尘再也不复先前的客气,沉沉的凶戾从眼角流出来,仅仅一眼,便吓得众人不敢上前。
“好好好,你很好,公然违命,你这百户是做到头了。”
陈平咬牙说完,转身便走。
他心里门清,一个月就这点银子,犯不着和眼前的凶人拼命,自己在洛尘手下,可走不过几招。
“多谢洛百户了。”
陆谦依旧极为平静,坐的笔直,即便是听到诏狱,神色也没半分波动。
一壶酒喝完,陆谦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他转身回屋,洛尘示意手下,并未阻拦。
很快,他从屋里拿出一块白绫,朝着房梁一抛,白绫的另一头从中钻出来,被他打了个结。
“你早该想到有今天。”
陆谦摇摇头,面色不复先前的平静。
“从我上书谏言起,就想到了,只是,辜负了先帝,辜负了天下百姓……”
声音戛然而止,白绫绷紧,陆谦并不算高大的身体孤零零的吊在半空。
“陆大人,走好。”
跟随着锦衣卫脚步而来的鸦群盘旋在半空,想捡些肉食,这半月杀的人,将它们养的膘肥体壮。
乌鸦很聪明,知道这群人一动,便是要杀人了。
只是今天,并无血食。
京城西南,一座小院。
洛尘正在练刀,豆大的汗珠顺着肌肉线条往下流,在脚底汇成一个小水洼。
【绣春刀圆满,已偿还,进度:10000/10000】
一行虚幻的文字如墨水般在眼前漾开。
【可预知武学:逐风步(圆满)】
【是否预支圆满‘逐风步’?,因假借未来之果,行步五千遍方可归为己身。】
“预支。”
洛尘心念一动,一页金光闪闪的书页舒展开来,上书三个大字,正是《逐风步》。
一个小人从书页中爬起,身形舒展,竟和洛尘别无二致,随后在洛尘脑海中,不断演练,精进。
步法如同肌肉记忆般,铭刻于脑海。
【预知完毕,当前偿还进度:0/5000】
【彻底偿还‘逐风步’,方可开启下一次未来之果】
洛尘长出一口气,穿越来此,一年有余,从一个普通锦衣卫,一步步爬到百户的位置,金手指功不可没。
如今大庆上有暴君横征暴敛,中有官府欺压百姓,下有妖魔作乱,百姓揭竿,可谓是风雨飘摇。
作为锦衣卫,臭名昭著的朝廷鹰犬,自然是多些手段为好,毕竟,无论民间官场,想杀锦衣卫的都大有人在。
穿好飞鱼服,佩上绣春刀,洛尘便准备动身前往衙门。
辰京极为繁华,不同于其他地方,毕竟是天子脚下,无论是加税还是徭役,都轮不到京畿地区的居民。
所以在他们眼中,当今圣上还是一等一的好皇帝,至于远方快要饿死的黎民百姓,他们看不到,也不会关心。
走出巷子口,迎面便是初春的温暖阳光,昨夜下了雨,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土腥气,混合着青草香气,闻惯了血腥气,换换口味,倒也不错。
只是一身飞鱼服,走在街上,四周无论是百姓还是巡捕小吏,纷纷退避三舍。
无论在何处,锦衣卫都是能止小儿夜哭的恐怖存在。
不过洛尘倒是早已习惯,按照惯例来到一处早市,叫了一笼包子和一碗豆浆。
这儿的包子个大馅多,又舍得放油,一口下去,满嘴油香。
洛尘狼吞虎咽吃完,端起豆浆一饮而尽。
“结账。”
老板娘用手在围裙上抹了抹,笑容讨好:
“还是按老规矩,挂账?”
洛尘摇了摇头,从腰间摸出几粒碎银子。
“将之前的账一并结了。”
“是,是,多谢大人,一共是十三两银子,零头就不要了。”
老板娘如释重负,她在这儿卖了几十年包子,挂账不结账的人比比皆是,还偏偏都是些税吏巡捕,不敢得罪。
早些时候,她还在担心,这位长得好看的锦衣卫大人会不会赖账,毕竟十几两银子也不是笔小数目,够他们家在京城滋滋润润的活个把月。
洛尘想了想,数出二十两白银,放在桌上。
“剩下的劳烦老板娘替我存着,下次再来,就不必挂账了。”
老板娘千恩万谢的收了,又额外赠送了一根油条。
一路来到北镇抚司,衙门内气氛古怪,路上碰到的锦衣卫皆是面色古怪,还有些更是幸灾乐祸,一名下属凑过来,低声说道:
“洛大人,你可要小心了,王千户听说了你昨日的事,大发雷霆,估计,少不了一顿批。”
“我自有分寸。”
洛尘既然帮了陆谦,成全了忠臣一个体面死法,自然明白,一定会受到王千户刁难,毕竟,陆谦当初在朝堂上,可没少为难皇帝。
刚一进门,洛尘就感觉气氛不太对,陈平站在一旁,面露得意,王千户则是面色阴沉。
看到洛尘进来,王千户冷笑一声:
“洛百户,当真是两袖清风啊,怎么不见平日里如此敬重我啊?”
王千户特意在百户两个字上停顿一下,言下之意,便是洛尘行了超乎职权之事。
“千户过奖了,若您有陆大人半分风骨,我也同样敬重您。”
洛尘没有给他面子,原身是洛国公府的旁系子弟,原本就是托的国公府的关系,进的锦衣卫衙门,后来洛尘穿越,成为了京城著名的武道天骄,国公府又费了大力,将洛尘推到百户的位子上,自然是不怕王千户。
王千户却突然怒极反笑,转身拿出一纸调令。
“南疆清远府,近日妖魔横行,上头特令你前去,调查一番。”
“调令程序正规,就算是国公府,也说不出半个不是,洛百户,收拾收拾,准备去南疆述职罢。”
一旁陈平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平时洛尘就和他不对付,但碍于洛尘武功高强,只能处处忍让,如今对头调走,自是开心。
见洛尘没回答,王千户继续说道:
“怎么?洛百户,是想抗令?”
说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期待,他要的就是洛尘年轻气盛,公然抗命,到时候收拾起来,连国公府也不好阻拦。
“能带多少人手?”
“不能。”
“两个。”
洛尘手握刀柄,刀锋微微出鞘。
“行,两个就两个。”
王千户咬牙答应,他并不是真的想和国公府反目,只是洛尘太过年轻耀眼,不懂妥协,他看不顺眼罢了。
见他答应,洛尘也不墨迹,拿起调令,转身便走。
其实这也正和他心意,京城水太深,上一次他绣春刀法一夜圆满,进步太过神速,便引来多方探查。
南疆偏远,消息传递极慢,正和他意。
“哼,南疆最近妖魔作祟,又有反贼,这小子如此刚直,有他好果子吃!”
陈平笑的极为开心,王千户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恨铁不成钢道:
“还笑,你若是有他五成天资,我也不至于如此头疼,我一个千户,收拾一个百户还要使手段!”
回到值房,手底下兄弟已经等着了,看到洛尘安然无恙,皆是松了一口气。
洛尘本就是京城著名的武学天才,随便指点两句,都够他们受益终身,并且极为大方,让他们也能吃饱,自然人心所向。
洛尘一手扶着刀柄,对着下属,沉声道:
“我接到调令,远去南疆清远府,你们之中愿意的跟随,上前。”
下属锦衣卫面面相觑,南疆贫苦,没什么油水可榨,又有妖邪反贼,极为危险,最重要的,去南疆,几乎就等于前途无望。
其中一名年龄和洛尘相仿的年轻人,一咬牙,站了出来。
“我愿意!”
此人名叫许苍,孤儿,被洛尘从死门关里救回来,看其天资不凡,便提上来当了锦衣卫。
洛尘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还有吗?”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低着头,诺诺不敢应。
“罢了,就许苍一人,回家收拾收拾,明日出发。”
说罢,转身离去。
南疆太过偏远,没人愿意去,很正常,洛尘也不去强求,到时就算逼着去了,也难免生出二心。
洛尘走了,其他人心思各异,也纷纷作鸟兽散,一去南疆,不知几年,统领的几十人肯定要被打散,分到其他百户手里,前途未卜。
……
“李管家,你怎的来了?为了南疆的事?”
洛尘为眼前老者斟了一杯茶,茶水剔透明亮,清香四溢。
“从户部钱侍郎府里搜出来的,长怀山的春茶,你尝尝。”
李管家心不在焉的喝了一口,眼神明亮起来。
“好茶。”
“当然是好茶,你这一口,值一百两。”
……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李管家终于开口道:
“你别怪老爷,圣上疑心重,对勋贵提防太深,这次调令,就有圣上的意思。”
“我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