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白洲,清晨的雾霭浓密,如同乳白的轻纱,丝丝缕缕的垂下来。
少女拿着一盆衣服,在湖水边洗着。
她有着南疆女子特有的柔美,身材姣好,素手纤细,只是上面布满了老茧和伤痕。
湖面上很平静,只有布料带起的水声,少女心中打鼓,平日里她们都是结伴来,今日独自一人,难免有些怕。
据说这偌大的湖中,沉着一名白衣文士,最好高歌,寻常人听了,要化作可怖山鬼。
想到这儿,少女的动作不断加快,想早些离开。
将衣服拧干,落下的水珠打在湖面,泛起涟漪,紧接着,涟漪越来越大,水面破开,潜伏许久的妖鳄张开血盆大口。
千钧一发之际,浓雾被剑光斩开,生生将妖鳄的上颚连同脑子一同削掉。
“没事吧?”
出手的是一名俊美青年,手持蓝色长剑,散发着丝丝寒意。
“谢谢。”
少女颤巍巍站起身,双眼雾蒙蒙的,有些惊魂未定。
“无妨,请问姑娘,这是何地界?”
“青林宗治下,庆苍河李家村地界。”
“不知姑娘姓名?”
“李月湘。”
“多谢李姑娘。”
洛尘眯了眯眼,他透过空间裂缝穿越来此,落到一片林中,毒瘴遍地,迷路了许久,这才寻到人迹。
宋况雨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大头更是十万八千里,小青由于一直藏在覆海碗中,倒是未曾失散。
他望着少女发间若隐若现的灰气,忽然明白这村子怕是有古怪。
“青林宗治下,有驻村修士么?”
“有,有的……”
李月湘笑的勉强,洛尘点了点头,随她上路。
“走吧,我正好去拜访。”
跟着李月湘绕过三道山梁,传说中的李家村在暮色中露出轮廓。本该是炊烟袅袅的时辰,村口老槐树下却堆着三具草席裹着的尸身。乌鸦立在枝头,血红的眼珠随着两人脚步转动。
“上个月进山采药的……”李月湘攥紧木盆边缘,指甲在陈年裂痕间打滑,“陈仙师说这是给青林宗的供奉。”
洛尘的靴底碾过龟裂的田埂。本该种满灵谷的梯田里,蔫黄的禾苗间缠绕着暗红色藤蔓,像是皮下暴起的血管。几个佝偻身影正在田间焚烧什么,焦糊味混着淡淡的腥甜随风飘来。
“那是血线草。”,少女突然剧烈咳嗽,袖口滑落的手腕浮现蛛网状红痕,“陈仙师赐的仙药...咳咳...能让人三天三夜不知累。”
晨雾在竹篾斗笠边缘凝成水珠,李月湘背着半人高的药篓走在田埂上。篓里血线草暗红的花渗出汁液,顺着篾条缝隙滴落,在龟裂的黄土上烫出细小的焦痕。这是她今日要交的第二趟供奉。
洛尘默不作声地跟在五步之外。清心剑裹着粗麻布,剑鞘上凝结的霜花却止不住地蔓延,将他右肩浸出一片湿痕。经过村口老槐树时,树洞里突然伸出只枯爪般的手。
“外乡人……咳咳……快走……”,蜷缩在树洞里的老妪眼窝深陷,脖颈皮肤下似有蚯蚓蠕动,“月丫头你作死……带活人回来……”
李月湘浑身一颤,药篓里顿时传来锁链晃动的声响。洛尘这才注意到少女脚踝系着玄铁链,链子另一头埋在药篓底部,同样缠绕着血红色的藤蔓。
“阿嬷莫怕,这位是仙师,来此拜访陈仙师的。”少女的声音轻得像片雪花,目光扫过槐树枝桠间悬挂的十二个草编人偶。每个偶人胸前都别着褪色的红布条,极其诡异。
绕过晒谷场时,洛尘的靴底突然粘上某种胶质。他低头看见青石板缝隙里渗着琥珀色的黏液,七八只灰雀正在啄食,每啄一口便褪去一片羽毛。最肥硕的那只突然炸成血雾,剩余鸟雀竟扑上去分食同类的碎骨。
“是炼药坊的残渣。”李月湘加快脚步,腕间红痕在雾气里泛着磷光,“陈仙师说这些是福泽,能保村里孩童不染瘴气。”
他们在一处坍了半边的土院前停步。院墙上爬满暗紫色地衣,每片叶子上都生着人耳状的纹路。洛尘刚要叩门,门板突然从内向外出现个掌印,伴随野兽般的嘶吼。
“阿弟又发病了!”李月湘冲进屋,门被打开,敞在外面,一阵阵的腥风吹出来。
十五六岁的少年被七根桃木钉固定在墙面上,胸腔裂开碗口大的血洞。本该是心脏的位置,一株血线草正随着他的抽搐疯狂生长。更诡异的是那些从草茎里探出的半透明丝线,正顺着血管向四肢蔓延。
“每月朔望之日,仙师会来赐药。”,李月湘抖着手将药篓里的花塞进弟弟口中,“吃过仙露就能安睡十日...”
少年喉咙里发出咕噜声,皮肤下的丝线突然暴起。洛尘挥袖震开扑来的李月湘,清心剑贴着少年鼻尖刺入墙面。剑身霜纹大亮,那些丝线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齐根断裂的瞬间,整面土墙轰然坍塌。
土墙坍塌的烟尘尚未散尽,门外突然传来铜铃炸响。三个褐衣修士踹开歪斜的院门,为首者手中铜鞭甩出刺耳破空声,鞭梢铁刺上还挂着半片带血的指甲。
“李家的,今日供奉短了七两!”领头修士一脚踩在药篓上,血线草汁液溅在他镶玉的皂靴上,“哟,藏了个小白脸?”
洛尘注意到这修士腰间悬着青玉葫芦,葫芦口不断滴落混着金粉的脓血,正是先前在田间焚烧的腥甜物质。身后两个跟班手持人骨算盘,算珠碰撞间发出婴孩啼哭。
李月湘扑通跪下:“周仙使明鉴,阿弟昨夜发病多用了三钱仙露……”
“啪!”铜鞭擦着她耳际掠过,在夯土地面抽出尺深沟壑。唤作周仙使的修士抬脚碾住少女手指,靴底暗藏的倒刺扎入皮肉:“你这身贱骨倒是硬气,上回抽断两根肋骨还没学乖?”
洛尘袖中手指微曲,霜气顺着地缝悄然攀上修士靴面。那周仙使正要挥鞭,忽觉右腿冰冷刺骨,却见无数湛蓝色的冰碴爬满裤腿。
“这位道友。”洛尘慢悠悠抚过剑柄,“可否让在下看看青林宗的供奉账册?”
人骨算盘骤然爆响,两个跟班修士同时掐诀。算珠化作骷髅头咬向洛尘咽喉,却在距皮肤三寸处被凭空凝结的冰棱贯穿。周仙使面色大变,铜鞭燃起幽绿鬼火劈头抽下,却见洛尘两指夹住鞭梢轻轻一抖。
“喀嚓!”鞭身符咒接连崩碎,反噬的阴火顺着铜鞭倒卷。周仙使惨叫着甩开武器,整条右臂已冻成青紫色。他踉跄后退时撞翻了药篓,血线草触须突然暴起缠住其脚踝。
“不!别过来!”修士惊恐地望着从弟弟胸腔爬出的妖藤,慌乱中扯下青玉葫芦倾倒。金色粉末沾染妖藤的瞬间,那些藤蔓竟调转方向扑向李月湘。
洛尘眸中寒光乍现。寒螭剑出鞘三寸,霜气如新月横扫而过。金粉在半空凝成冰晶坠落,周仙使趁机捏碎遁地符,却发现自己早被冻在冰坨之中,剑鞘末端不知何时已点在他丹田要穴。
“青林宗外门弟子周焕,每月初七向执事堂上缴血髓丹三十颗。”洛尘念出冰晶映出的账目残影,“可你这葫芦里装的,是掺了蚀骨粉的劣等货。”
少年胸腔的妖藤突然发出尖啸,周焕腰间的青铜铃铛应声炸裂。洛尘剑锋轻挑,从铃铛碎片里勾出一缕发黑的元神,正是某个村民被生生炼化的残魂。
远处传来青铜车辚辚之声,周焕突然癫狂大笑:“你完了!陈师叔的噬心藤闻到血味了...”话音未落,他冻僵的身体突然膨胀,皮下钻出数十条带刺藤蔓。
周焕膨胀成球状的躯体突然停滞。那些刺破皮肤的妖藤尖端凝结出细小的霜晶,像被按了暂停的毒蛇般僵在半空。洛尘剑锋轻旋,冰晶顺着藤脉逆向蔓延,修士皮下顿时传出冰层冻结血肉的咯吱声。
“倒是小瞧你了。”,洛尘指尖在周焕眉心虚点,冰魄玄晶特有的寒气透骨而入,"这寄生种子里还掺了蚀魂砂,陈九玄对自家狗也这般狠绝?"
周焕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眼球突然爆开,两根带倒刺的藤蔓直取洛尘双目。几乎同时,院外传来青铜车碾碎骨头的脆响,七盏人皮灯笼的光晕染红了半边天。
洛尘不退反进,左手捏剑诀在身前划出半圆。袭来的毒藤撞上冰镜般的屏障,瞬间被折射向扑来的两个跟班修士。惨叫声中,人骨算盘被同伴的血肉染红,算珠化作的骷髅头竟开始啃食宿主尸体。
“寒蛟吐息”,剑锋挑起周焕冻僵的残躯,洛尘旋身将其掷向院墙缺口。冰封的躯体在半空炸成万千冰锥,恰好迎上青铜车前扑来的四名人傀。冰火相撞的爆鸣声里,车轮上镶嵌的骷髅符咒亮起幽光。
李月湘突然发出痛呼。她腕间红痕渗出金线,竟与弟弟胸腔的妖藤产生共鸣。少年猛地挣断最后一根桃木钉,心口血线草暴涨成丈许长的妖藤,藤尖卷起姐姐腰身就往地缝里拖。
“定!”洛尘反手将寒螭剑插入震位,霜气顺着地脉直冲少年足底。冰晶沿着妖藤脉络逆向生长,却在触及心口血洞时被金粉阻隔,那些青林宗特制的封灵符碎片,正在吞噬霜寒之气。
烟尘中有铜铃声自远而近。
二十丈外的山道上,青铜车碾过枯骨铺就的小径。拉车的不是马匹,而是四个手脚着地的村民,他们脖颈套着嵌满倒刺的铜环,眼眶里开出血线草猩红的花。车架四周悬浮着七盏人皮灯笼,灯罩上还能看见刺青残留的“李”字族徽。
“道友远道而来,有何指教?”
寒螭剑的霜气在泥地上蜿蜒成冰纹,洛尘的余光瞥见李月湘腕间的红痕骤然发亮。少年胸腔中的血线草残根突然暴长,藤蔓如毒蛇般缠上他的剑刃,这些妖物竟能吞噬剑气。
“道友可知,血线草最爱修士精血?”,陈九玄轻叩烟杆,井口的噬心藤猛然窜出地面。藤身布满人面瘤,每张脸都在重复村民死前的惨叫。洛尘旋身斩断袭来的藤蔓,断口处喷出的却不是汁液,而是混着金粉的浓稠血液。
“你抽了整村人的心头血养蛊!”,洛尘剑势陡变,霜气凝成游龙虚影。那些金粉在龙息中显形,竟是青林宗内门独有的封灵符碎片。
陈九玄的笑声被井底传来的轰鸣吞没。地面突然塌陷,巨型噬心藤的主根破土而出,藤蔓中心嵌着枚青铜棺椁。棺盖缝隙里垂落的青丝,分明是修士的元神被生生炼成了养料。
噬心藤主根突然剧烈痉挛,人面瘤接连爆开。洛尘趁机一剑将棺材掀开,棺中躺着个与陈九玄面容七分相似的少年,心口插着半截九转青竹。
“原来你是用亲弟弟的肉身做阵眼。”洛尘的剑尖抵住主根核心,“噬心藤每食一人,他的魂魄便消解一分。”
陈九玄的翡翠烟杆裂开细纹。他疯狂摇动青铜铃,村民腕间红痕同时渗出金线。李月湘突然发出非人惨叫,她的脊骨刺破皮肤,血肉在空中扭曲成新的噬心藤分支。
“现在整个村子都是阵法的延伸!”,修士眼白爬满血丝,“你斩得了藤,斩得断三百活人的因果线么?”
陈九玄喷出黑血,皮肤下钻出无数金线。他狰狞地扒开衣襟,心口处赫然是青林宗掌门的独门印记。他大笑着捏碎玉牌,“掌门师兄……你等的血食……”
噬心藤主根突然调转方向,缠住陈九玄拖向青铜棺。棺中少年尸身睁开空洞的双眼,咬住他脖颈的瞬间,整个庆苍村的地面浮现出覆盖百里的血色阵图。洛尘终于看清,这哪里是什么聚灵阵,而是魔道失传已久的“万骸同悲大阵”
洛尘严阵以待的等了好一阵,却没见什么动静,那苏醒的少年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直接跑了,陈就玄目眦欲裂的看着,可脖颈上巨大的创口还是带走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