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霜撞开春令苑大门后几乎将全身气力用光,喉间翻涌的血腥气再也压不住,黑血顺着嘴角滴落在青砖之上,在月光下泛着乌黑。
吴嬷嬷的九节鞭卷住她腰肢时,掌心触到泛黑的毒血,浑浊眼底闪过惊怒:“怎会中阎罗散?”
“嬷嬷...认得这毒?”沈清霜瘫在藤榻上,左臂青紫已蔓延至肩胛,像被毒蛛缠住的猎物。
“二十年前冷宫鸩杀案,先帝宠妃便死于此毒。”吴嬷嬷枯手掀开药匣,数十枚银针扎入沈清霜周身大穴,“老奴只能封住你的心脉,但三日之内若找不到解药......”
窗外惊雷骤起,雨珠砸在琉璃瓦上,将嬷嬷未尽之语碾碎在雨声中。
沈清霜盯着梁上垂落的鎏金宫灯,恍惚看见年轻时候的爹爹满眼慈爱站在院中看向她,朝她招手。爹爹身旁站着意气风发的兄长,正握着他的银枪,笑着唤她过去。
“嬷嬷,我若死了......”她染毒的指尖抠进藤编缝隙,有些吃力的开口:“烦请将我的骨灰撒在玉门关外......”
“胡闹!”钢鞭破空抽断宫灯垂链,吴嬷嬷鬓边银丝被劲风带起,“顾大人刚刚得到消息,此刻已经在太医院翻找古籍,你要相信顾大人定会找到救治办法...”
话还未说完,语气中已有哽咽之意。
阎王散,又岂是能轻易解开的...
此毒顾名思义,人散见阎王,沈清霜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稀奇。
太医院藏书阁内,满殿烛台被点燃,烛泪在青铜灯台上堆成一座座小山。
顾砚之一手持着烛台,一手不断翻阅着医书,生怕烛光不够亮堂,让他错过任何细节。
而他身旁展开摆在台面上的《毒经》残页,泛黄纸页上‘阎罗散’三字被朱砂圈出,旁边赫然批注着‘无解’两字。
“大人!城南药铺送来千年雪参......”
“先送去教坊司。”顾砚之头也不抬的吩咐,手中的铜制烛台几乎被他碾碎,“告诉玄甲卫,明日之前,若还是寻不到袁正宏踪迹,提头来见。”
暗卫领命退下时,檐角铜铃撞出清响。
顾砚之忽然想起沈清霜那日在他面前轻笑着问她,若她失手被擒的娇俏模样,手中的铜烛台生生被捏得变形。
“定是能找到的。”空无一人的藏书阁,他一人轻轻呢喃,像是在对话,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天色渐明,玄甲卫满城找了一夜的男人,突然如同没事人一般出现在漕运司之中。
眉宇间丝毫没有昨夜的阴鸷,自然地和同僚们打着招呼。
庆功宴上与他坐在一处调笑沈清霜的同僚田城,突然走向袁正宏,像是知晓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在他耳边低语,
“你可晓得昨夜最后献舞的那个美人是谁?”
袁正宏眼底闪过一丝暗芒,没有接话,田城却打开了话头,根本止不住,一股脑的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全倒出来。
“那就是原本京城中有名的高门贵女沈清霜啊!”田城啧啧称奇,“你说这等遥不可及的女子,如今竟也在宴席上跳舞给我等这种小官小吏看......”
“你说昨夜那个女子是沈相的女儿,沈清霜?”袁正宏有些错愕地反问。
“嘘!小声些!莫教人听见了...”田城左顾右盼,像做贼一般,“原本这些世家大族的辛密不是我们这等层次的人能知道的,可谁叫兄弟我有个在户部当差的堂哥呢。”
田城有些得意的炫耀,“咱们主事近日不是被大火烧的半张脸跟鬼似得嘛,听闻那夜就是唤了沈小姐前去跳舞,咱们尚书一向把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似得,现在不得恨毒了沈小姐吗?”
“可沈相并未定罪,沈小姐不是嫁与陆大人为妻了?陆大人如今在朝堂之上如日中天,妻子怎么会被贬教坊司里去?”袁正宏连声追问。
“你平日里不是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吗,今日怎得...”田城看着好友的反常,有些莫名,下一刻又被自己说服,“也是,沈小姐未嫁之前可是不少少年郎的梦中人,”
说完还笑着撞了一下袁正宏,更小声的说道,“我手里还有本chun宫册,上边的女子可是如沈小姐一般,以后可莫要再说好东西没跟你分享了!”
......
暴雨浇透回廊朱漆栏杆时,袁正宏的官靴踏着满地水洼,走进顾府大门,这个素来佝偻的书吏此刻背脊笔直。
“首辅大人找的可是此物?”袁正宏站在房间之中,晃了晃手中琉璃瓶,瓶中青丸与琉璃瓶碰撞出脆响,“阎罗散解药需以活人心头血为引,不知大人舍得用谁的?”
顾砚之闪身瞬间到他跟前,取走掌心琉璃瓶,玉骨折扇抵住他咽喉,扇骨寒刃几乎要割破来人皮肤:“袁大人特意造访,只为送药?”
“下官想要漕运司掌事之位。”袁正宏镇定自若将顾砚之立在他喉间的折扇推开,“王翰已近废人一个,太后亲口允诺下官......”
“允诺?”顾砚之忽然轻笑,玄色广袖拂开案上密函,“令嫒此刻正在城南破庙接应漠北商队,袁大人不妨猜猜,她包袱里装着多少封通敌密信?”
袁正宏瞳孔骤缩,密函上‘私贩军械’的字迹刺得他踉跄后退。
“若是沈清霜无事...”顾砚之握紧掌心的琉璃瓶,“本官自会助你保下女儿,否则明日午时,怕是要亲眼看着你女儿在午门被凌迟的惨状了。”
五更梆子穿透雨幕时,沈清霜在混沌中嗅到梅香。
有人用温热的帕子擦拭她额角冷汗,动作轻柔得像擦拭易碎的瓷器。
“顾砚之......”她本能地攥住那片玄色衣袖,“粮仓暗门有诈......”
“嘘。”微凉的唇突然贴上她滚烫的额头,顾砚之将药碗抵在她唇边,“喝下去。”
沈清霜怔忪间咽下带着血腥味的苦药汁,丹田处腾起的暖流却裹着钻心剧痛。
她看见顾砚之腕间新缠的细布渗出血迹,有些恍惚。
窗外惊雷劈开夜幕,照见顾砚之苍白如纸的面容。他玄色中衣领口微敞,心口处包扎的棉纱刺目如雪。
“你怎么了......”沈清霜挣扎着要起身,挣扎间险些将顾砚之手中的汤药撞洒。
“先将药喝完吧。”吴嬷嬷立在顾砚之身后劝道,“若不是顾大人几乎将一身的血放尽做这碗药引,此刻你怕是都过了奈何桥,忘却前尘往事了...”
“嬷嬷。”顾砚之突然打断,伸手将沈清霜按回榻上,“去取些蜜饯来。”
待屋内只剩两人,看着顾砚之苍白如纸的面庞,沈清霜攥紧双拳,“我并不值得......”
“值得。”
顾砚之握住她颤抖的手,将梅枝佩塞进她掌心,“沈家家仇未报,你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