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披风掠过满地狼藉，顾砚之翻身上马的瞬间，余光瞥见街角闪过裙摆。沈清霜正带着幂篱一直穿梭在救火的人群中，一身雪白的衣裙染上脏污，显得有些狼狈不堪。

顾砚之望着不断努力疏散人群的沈清霜，原本冷冽的眸子渐渐染上一丝温度。

当残月再次隐入云层之中，顾砚之穿着一身夜行衣站在漕运司粮仓的阴影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指尖拨弄着袁正宏之前交给他的玄铁钥匙，

“啪嗒——”

铜锁应声而开，粮仓侧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经久不散的霉味和陈年谷物的腐味混合着扑面而来。

顾砚之贴着潮湿的石壁屏息踏入，足尖刚踏入漕运司的青砖之上，身后忽有一道劲风袭来，他反手扣住折扇，却在转身的刹那被一只温热的手捂住口鼻。

下一瞬，甬道尽头便传来铁器相撞的脆响，七八个蒙面人正在将手中数十个箱子装车。

“动作快些！天亮前这批货要出闸口！”

为首的的汉子眉宇间一道刀疤贯穿眉眼，目露凶光，在火把的照耀下，户部徽记在箱子侧面清晰可辨。

“你看东南角第三辆马车。”沈清霜贴着他耳畔低语，温热气息中似有调侃之意，“车轮印深三寸，这箱子中装的说不定是军械。”

顾砚之反手扣住她手腕，掌心触及的皮肤冰凉如雪。沈清霜幂篱下的脸庞毫无血色，额角还带着袁小蝶砸她留下的淤青，唯独那双眸子亮得骇人。

“你不要命了？”他压低嗓音，言语中带着些许怒气。

“谁！”

蒙面人听到这边的动静，举起火把朝着顾砚之这边的方向看过来。

沈清霜猛地拉了顾砚之一把，两人本就贴近的距离，瞬间变得呼吸可闻。

足过了三息功夫，蒙面人见这边再没了动静，便继续催促手底下人干活。

沈清霜顺势旋身，将顾砚之压在石壁上，指尖划过他腰间钥匙：“顾大人孤身犯险，莫不是想独吞功劳？”

沈清霜压低的声音中带着调笑，女子身上梨花落的清香沁入他鼻端。

顾砚之瞳孔微缩，握住她手腕的力道陡然加重，“你不该来！”

“我若是不来，你刚刚就被弩箭扎成筛子了。”沈清霜抬了抬下颌，粮仓顶梁之上，在不易察觉之处寒光闪烁，数十架连环弩的机括正对准他们的位置，刚刚要是被人发现，只怕当真是插翅也难逃。

顾砚之没有回答她的话，目光停留在她单薄的素色襦裙上，眉峰不易察觉地蹙起，“夜露寒重，你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

沈清霜神色奇怪地瞥了一眼顾砚之，“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刚说完便拉着他闪身滚入粮垛后方。

脚步声由远及近，霎时间火把便将整个粮仓照的亮堂如白昼般。王翰沙哑的嗓音混着整齐的脚步声刺破粮仓的寂静，

“都给本公子打起精神来，顾砚之那厮必定会冲着粮仓来，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你们脑袋也甭想留了！”

沈清霜后背紧贴着顾砚之胸膛，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声。

她忽然就想起小蝶那日在灵堂之上了无生息的模样，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衣袖，冷声道：“王翰疯了，现在行事根本毫无顾忌...”

“疯狗咬人，最疼。”顾砚之忽然揽住她腰肢，足尖点地瞬间掠到横梁之上。下方巡逻的侍卫征用长矛刺穿他们藏身的粮垛，原本捆扎好的粮垛‘哗啦啦’泄了一地。

沈清霜伏在他肩头，看着底下的侍卫刺开的粮垛之中，十成竟有九成都是砂石填充，神色越来越冷。

不愿再看下去，只在抬眸的瞬间，目光忽然凝在粮仓东南角，三层麻袋堆砌的‘粮山’下，隐约露出半截铸铁支架，与之前李叔地窖之中的量器底座模子分毫不差。

她侧着脸颊在顾砚之耳畔吐气如兰：“不知顾大人可愿与我赌上一把。”

顾砚之尚未来得及回应，怀中便已陡然一空。

沈清霜如蝴蝶般翩然落地，腰间的软链叮当作响，惊得满仓侍卫齐齐回头。

“有刺客！”

七八柄钢刀同时劈来，沈清霜旋身甩出水袖，轻纱缠住最近的火把掷向粮垛。粮垛上几乎都是以干燥的稻草捆扎，不消片刻浓烟便吞噬了半个粮仓。

“走水了！快救火！”

而王翰看着眼前如噩梦般的火焰，当下就癫狂地推开众人，往外狂奔。侍卫见主子都跑了，便也顾不得其他，立刻就鸟散状全四下逃命去了。

混乱中，顾砚之的折扇劈开烟雾，一把将沈清霜拽回暗处，她掌心黏/腻的触感让他一怔，鲜血从她撕裂的袖口渗出，将他衣襟染红。

“皮外伤。”沈清霜浑不在意地撕下一块裙摆，眸光灼亮。“我赌赢了！这粮仓之中的粮垛几乎都是砂石填充，虽然易燃但绝不会烧起大火。”

烟雾中两人对立而站，看着沈清霜闪耀如同星子的眉眼，顾砚之难得的怔楞下来。

沈清霜没再耽误，草草将刚刚被侍卫刀剑砍伤的手臂包扎一下，便拉着顾砚之的衣袖就往前走：“量器在东南角，但王家敢将东西留在此处，必有后手，我们快去拿走才行。”

两人绕过已经逐渐有熄灭之姿的粮垛，铸铁量器在火光的照耀下泛着冷光。

顾砚之手指抚过底座刻痕，瞳孔一缩，这量器边缘的刻度，比常规短了三寸，内侧还用朱砂描着‘漕运司制’的字样。

“果然是王雍鸣私自铸造的赃物。”沈清霜正要伸手触碰，顾砚之突然扣住她伸过来的手腕，折扇在他手中打了个旋，挑起量器顶部的铜制铁环，随即往旁边一丢。

“轰——”

铜环炸裂的瞬间，墨绿色毒气喷涌而出，沈清霜被顾砚之按在怀中翻滚躲避，毒雾腐蚀过的青砖正‘滋滋’冒着白烟。

“好狠的手段。”沈清霜喘息着撑起身子，却在下一刻，顾砚之起身将毒雾散尽的量器丢到沈清霜手里。

“接着！”

继而玄色披风朝着她兜头罩下，顾砚之揽住她腰肢直接撞破天窗。

瓦砾如雨坠落，沈清霜在黑暗中的颠簸攥紧他衣衫前襟。

而这时候的顾砚之和沈清霜两人只顾着逃走，丝毫没有注意到粮仓门口站着的王翰。

他独眼猩红，只是静静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恶毒的笑容。

“顾砚之！你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