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顾大人——”
太监尖利的嗓音拔高了三度,而金殿之下的顾砚之,却恍若未闻一般。
晨光照耀在金殿之上,让身处其中的人目眩到睁不开眼睛。昨夜城南粮仓失火,此刻朝堂之上正是暗流涌动,这种时候顾大人竟一反常态地在殿上愣神!
太监总管愈发心急,连连示意堂下的小太监提醒一下顾砚之。
户部尚书王雍鸣今日上朝之前还特意将官袍底下沾上焦灰,每每在路遇同僚之时,都要好生作秀一番说自己昨夜救火一夜未眠的辛劳。
此刻王雍鸣目光阴鸷地扫过还在顾砚之玄色官袍上的九瓣梅暗纹,
“陛下!老臣有事启奏!”王雍鸣突然跨出队列,玉笏重重叩在地上,
“昨夜漕运司粮仓突发大火,若非值守官吏拼死扑救,恐怕是我冀朝半数存粮便要化为灰烬!臣现已查明——”
他猛地转身指向顾砚之,“纵火之人正是顾首辅!”
此言一出,让原本有些喧闹的朝堂霎时鸦雀无声,只能听到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乱响。
人都指着鼻子骂了,顾砚之还在愣神没有丝毫反应,气的萧承煜额间的青筋都在一直跳。
顾砚之抬起眸子的刹那正与萧承煜的目光撞上,年轻帝王手指在袖中握着密函,这是顾砚之昨夜便让玄甲卫连夜送到他手上的。密函上是顾砚之亲手书写的:‘重置量器已经到手,粮仓所藏皆为砂石。’
但顾砚之此刻没有提起,萧承煜只能故作不知,顺着王雍鸣的话,面上故作震怒:“哦?王爱卿可有证据。”
“粮仓守卫亲眼见顾砚之携沈氏余孽夜闯粮仓!”王雍鸣从衣袖中拿出一卷供词,纸页上血指印刺目,“此乃顾大人家中小厮亲手画押的证词!顾砚之为替沈家翻案,竟丧心病狂焚毁粮仓栽赃户部!“
顾砚之指尖抚过折扇焦痕,终于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忽然轻笑一声,镇定自若的模样还是让王雍鸣忍不住掌心冒出冷汗,
“王尚书莫不是老眼昏花?”顾砚之轻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昨夜本官奉旨核查军饷一事,倒不知我的分身术竟能修到这般境界了。”
王雍鸣从怀中掏出半截烧焦的衣料,玄色锦缎上九瓣梅暗纹犹存:“此物乃是从将火势扑灭以后从火场残骸中寻得!顾大人若问心无愧,敢否当庭解衣查验?”
满殿死寂中,顾砚之低笑出声,“一片衣角便要让本官当场解衣岂不可笑。”
折扇‘唰’地在顾砚之手中展开,眼睑蓦地垂下,遮掩住他眼底冷光:“王尚书可知,昨夜火势究竟多大?”
王雍鸣一怔,未料他反问此事,强撑道:“几乎半个粮仓付之一炬!”
“哦?”
顾砚之踱至王雍鸣身侧,捏起王雍鸣手中的供词“本官记得,袁大人只身前去将你们王家整个府邸炸毁时,仅是使用了三枚火雷燃起的烈焰便能映红十里长街。若真烧了半个粮仓,此刻金殿窗外该是浓烟蔽日才对——”
他骤然抬手指向窗外澄澈蓝天,“王尚书莫不是这几日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火光冲昏了头脑,将砂石当稻谷,烧出幻觉了?”
“你!”王雍鸣一时语塞,脑海中回想着昨夜太后说的“趁势除之”,他豁然跪地悲呼道:“陛下明鉴!顾砚之分明是要颠倒黑白!那粮仓中......”
“粮仓中究竟是何物,王尚书当真不清楚么?”顾砚之突然打断,贴近王雍鸣耳边冷声道:“本官倒是好奇,漕运司粮仓里十成粮草九成砂,剩下那一成霉变的陈米,尚书打算如何赈济沿河灾民?”
“放肆!”太后威严的嗓音自殿外传来,金丝鸾凤驾不知何时停在殿外,露出妇人鬓间颤巍巍的九尾凤钗,“哀家竟不知,如今首辅行事全靠一腔猜测?”
萧承煜冕旒垂落的玉珠微微晃动,掩住眼底翻涌的暗流。
“太后娘娘容禀。”
顾砚之朝着太后的方向行了一礼,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不过臣昨夜火势渐灭以后确有路过粮仓,还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半截铸铁量器从顾砚之衣袖之中滚落“哐当”砸在金砖上,内侧“漕运司制”的朱砂字刺得王雍鸣双目生疼。
工部尚书突然扑到御阶前,捧着从顾砚之袖中滚落的铸铁量器老泪纵横:“这...这量器分明要比常规短上三寸有余!若是使用此等量器...咱们冀朝的百姓岂不是日日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工部尚书突然扑跪在地,老泪纵横地捧着量器:“这...这量器分明要比常规短上三寸有余!若是使用此等量器......”
“陛下!日前顾大人便曾从铁匠村中寻得伪造的量器契书,现在就将量器带上殿前,此事根本就是个连环套!”王雍鸣突然重重叩首在地,“老臣亦有人证!”
几个侍卫抓着一名遍体鳞伤的青衣男人入殿,此人状若痴狂,眼底猩红地不断嘶吼:“就是顾大人逼小的做的量器,他说只要做了这个物件,就能保我下半辈子坐拥美人,吃香喝辣!”
“陛下,此人便是在顾大人别院之中抓到的一名铁匠,经过问询,才知此事真伪,陛下切莫让顾砚之一面之词蒙蔽了!”王雍鸣跪在地上,似是字字泣血一般。
“哀家虽不懂得朝堂之事,但王大人毕竟是两朝元老了,可切莫让人寒了心啊。”太后坐在屏风后,只手撑着下颌,有些漫不经心地开口道。
萧承煜忽然轻笑出声,有些随意般问道:“那顾卿觉得,朕该如何处置?”
顾砚之望着屏风后微微晃动的珠帘,沈清霜今晨为他包扎时说过的话忽然浮现耳畔。
她说王翰烧伤的眼眶里藏着的不是疯狂,更像是将死之人的孤注一掷。他忽然撩袍下跪,玉骨折扇贴着冰凉的金砖:“臣请暂押刑部,想必待真相大白那日,自会有人还臣清白。”
珠帘后传来茶盏碎裂的脆响,太后染着丹蔻的指尖死死扣住凤椅扶手。
这个疯子竟敢赌上性命,真当自己在牢狱之中也能翻了天不成?
“准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