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之中潮湿霉味扑鼻而来,沈清霜穿着顾砚之的一袭白衫,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袖。
她垂着眸子凝视着掌心那片鹅黄色的布料,布料边缘焦黑蜷曲,指尖在布料的上并蒂莲的绣样上抚过,恍惚间似乎又见到袁小蝶捧着青瓷罐朝着他们羞赧一笑的模样。
而顾砚之却如同没事人一般,一身白衣从容,像是谪仙下凡,神情自若地坐在他的软榻之上,身旁是他刚换下的那身湿透了的墨衣。
“大人。”暗卫如鬼魅般自梁上翻落,单膝跪地时溅起细碎稻草。
顾砚之正用银针挑亮油灯,跃动的火苗在他眼尾投下细碎的影子,“慈安宫有何动静?”
“慈安宫暗桩来报,王雍鸣下朝以后就被慈安宫的大宫女带走,一直到未时才走。他走后太后便命人封锁慈安宫,唯独留下陆靖琪,一直到戌时才离开慈安宫,据眼线说...”
暗卫顿了顿,瞥了眼还在愣神不知道有没有在听的沈清霜,压低了嗓音才说道:“他临走时身上还沾着太后惯用的熏香。”
“陆靖琪......”
顾砚之将银针放下,他抬眸望向铁窗外飘摇的宫灯,满室的烛火都映不暖他眼底的冷光,唇角勾起讥诮弧度:“放消息出去,就说王翰受不住刑,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吐了个干净。”
暗卫领命欲走,又被沈清霜出言拦住。
“可以让人特别提一下,漕运司每半月就会秘密运出一批玄铁,而王翰将运玄铁的路线图都画全了。”沈清霜冷声开口道。
暗卫垂着头,没有接话。
沈清霜转眸看向顾砚之,开口解释道:“之前我们两个在粮仓之中,撞到那伙蒙面人你可还记得?”
顾砚之颔首,可那伙人跟玄铁又有何干系。
“我今晚去户部仓库之中,又看到了那个刀疤脸,还拿到了这个。”沈清霜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顾砚之。
顾砚之看完纸上内容,良久后才起身踱至窗口阴影处,九瓣梅玉佩撞在镣铐上叮咚作响:“再加一句,明日卯时三刻,让整个京都的说书人都在台上讲‘太后私运军械,王尚书大义灭亲’的戏码。”
......
天色将明,王雍鸣衣袍下摆匆匆扫过青苔斑驳的石阶,怀中瓷瓶贴着他的心口似乎都在隐隐发烫。
铁门‘吱呀’的开合声惊起暗处鼠群,他望着蜷在草席上的儿子,王翰溃烂的半张脸浸在月光里,眼珠因久未见光似乎还蒙着层灰翳。
“爹!”
听到动静的王翰顿时将铁链拉得哗啦作响,王翰猛地朝着前方爬行,语气中迸出希冀,“太后娘娘改变主意了对不对!您是来放我出去的吗?娘说过...娘说过您最疼翰儿......”
王翰的连声质问让他忍不住老泪纵横,攥着哑药瓷瓶的指节泛白,“翰儿,爹是为你好……”
王雍鸣颤抖着上前抱住儿子,“莫要怪爹。”说完便死死按住王翰的下颌,“你若是禁不住拷打,说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怕是我们全家都要遭殃,但是只要哑了...”
王翰牙关紧闭,药汁顺着瓷瓶倾泻而下,王雍鸣颤声一边劝慰,一边在手上继续使力,“但你只要哑了,太后便会放下心来,不会要你的命......”
“轰!”
地牢天窗突然被破开,玄甲卫的弩箭精准射断铁链。
王翰踉跄着猛然挣开王雍鸣的桎梏,剩余的哑药将他衣襟泼湿,他望着王雍鸣独眼猩红地嘶吼:“老东西!你果然要弃我!”
王雍鸣尚未反应过来,玄甲卫已如鬼魅般架起王翰消失于夜色。
装着王翰的麻袋被重重砸在乱葬岗上,突如其来的动静将深夜偷食尸体的老鼠惊了个飞起。
王翰挣扎着钻出袋口,却见顾砚之负手立于老槐树下,腰间的九瓣梅玉佩映着残月还泛出冷光。
“你们不是玄甲卫!”他踉跄后退,一黑衣人直接扬手用刀鞘敲在他膝盖处,瞬间将他膝盖骨敲了个粉碎,钻心剧痛让王翰不得不单膝跪地,“我爹答应过...答应过安全送我出城......”
“王公子还看不清眼前的局势不成?你爹现在尚且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得了你呢?”
顾砚之抬脚碾在他手背上,听着骨骼碎裂的轻响,脸上这才露出丝丝笑意,“至于你——”
他甩开一张被水浸湿的密函,“黑水河通往漠北的支流要经三处闸口,每处账簿都盖着王尚书私印。你说陛下若发现河道监管记录与玄铁的数目对不上......”
王翰挣扎着想去抢,却被反手重重摔在地上,黑衣人的刀刃抵住他喉间:“说!漕运司每月都有一批玄铁去路不明,到底被你们运往何处!”
王翰癫狂大笑,烧伤的面皮因愤怒扭曲,“我怎么可能会告诉你们,你们这些伪君子,和那老匹夫一样......唔!”
寒光闪过,他左手手掌齐根而断。
顾砚之的皂靴碾过地上被斩下来的断指,嗓音轻得像叹:“王公子既知‘美人盂’,那应该也知道这东西是要割了舌头才能制成的?”
王翰瞳孔骤缩,地牢中袁小蝶破碎的呻/吟突然在耳畔炸响。顾砚之做得出来,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他哆哆嗦嗦地摸向靴底,从靴底的夹层中抽出一张牛皮地图,“我不过是趁着职务便利,从户部拿点蝇头小利罢了!玄铁都是从户部偷运出去卖一个商队,仅此而已!”
寅时,刑部大牢
沈清霜裹着夜色翻窗而入,却见顾砚之正对着地图勾画,心口伤处的棉纱又渗出血迹。她蹙眉将药瓶搁在案上:“你不要命了?”
顾砚之头也不抬,“王翰说他只是将玄铁卖给普通商队,但玄铁这东西在冀朝之中造出的兵器无坚不摧,漠北可向来是眼馋得很。”
顾砚之忽然看向她,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若只是偷卖玄铁这么简单的买卖,王雍鸣何至于因此事,便冒险去牢狱之中将王翰毒哑。”
沈清霜目光清明,“除非他知道,此事败露,王翰定无生路。”
“大人!”玄甲卫疾步闯入,“王雍鸣意欲悬梁自尽,已经惊动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