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之前，萧承煜已经站在了王家大门前，王家残破的匾额在晨雾中摇摇欲坠。

这几日王家连连遭祸，刚经历大火之后又是爆炸，整个王家几乎都变成焦炭，甚至此刻仍有青烟从断壁残垣间渗出，混着尸油焦臭味不断散发着难闻的臭味。

“陛下小心！”

御前侍卫挡在萧承煜面前劈开突然掉落横亘在前的焦木，断裂处露出半截烧成炭的臂骨。萧承煜冕旒垂落的玉珠微微晃动，映着满地狼藉的碎瓷与血渍。

据说几日前的那场爆炸，王家除了王雍鸣父子俩，几乎悉数毙命。

王雍鸣正悬在祠堂正中的房梁下，素白中衣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脚下翻倒的紫檀供桌压着半幅明黄圣旨，正是先帝御笔亲书的“丹书铁券”。

“王爱卿这是做甚？”

萧承煜抬手示意侍卫退下，玄色龙袍扫过满地祖宗牌位。

最上方那块“王氏族长之位”的乌木灵牌裂成两半，当真是应了王家此刻分崩离析的境况。

王雍鸣脖颈间的白绫像是算准时机应声而断一般，枯槁身躯重重摔在地面上那些灵牌碎屑上。

见到来人，他挣扎起身，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参拜。继而捧起地上的丹书铁券，额角磕出的血渍染红上方“永昌”二字：“还请陛下饶恕老臣教子无方，竟让那孽障为着几两碎银私贩玄铁......”

话音未落，祠堂残破的窗棂突然灌进阴风，将案头未烧尽的账册残页卷到萧承煜面前。泛黄纸页上“漠北商队”的字样刺目，墨迹却较其他条目更新些。

萧承煜指尖捻着残页，目光扫过王雍鸣泪痕错布的老脸：“就为了几两碎银？”

“陛下明鉴！”王雍鸣突然膝行两步，身形佝偻地跪在萧承煜面前：“那逆子背着老臣与漠北商人往来，不过是想多挣些脂粉钱！那些玄铁......那些玄铁都是次品，绝无可能铸成兵器啊！”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半块生锈的玄铁，双手高举过头顶。铁块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确是冶炼失败的废料。

侍卫接过查验时，萧承煜的指节在袖中缓缓收紧。顾砚之递来的密报中分明写得清清楚楚，漕运司运出的玄铁块块质地上乘，这老狐狸竟连物证都备了两套。

“既是次品......”萧承煜忽然轻笑，“爱卿又何必悬梁？”

“老臣愧对先帝啊！”王雍鸣突然以头抢地，花白鬓角沾满香灰，“先帝赐券时曾说，见此券如见君颜......”他猛地抬头，一双老眼中迸出精/光，“求陛下看在老臣历代忠良的份上，给王家留条血脉吧！”

祠堂外忽然传来女子啜泣，一个蓬头垢面的女眷被侍卫押着跪在阶下。妇人怀中紧搂着个襁褓，婴儿啼哭刺破宁静。

“这是翰儿上月才得的嫡子......”王雍鸣爬向门扉，官帽滚落露出满鬓霜白，“稚子何辜啊陛下！”

萧承煜望向哭闹的婴孩，恍惚想起儿时总与王雍鸣早夭的大儿子一同在御书房听学的光景。

王雍鸣本有一儿名唤王正则，那时先帝总夸王家公子机敏，未到弱冠之年便已智勇双全。谁也未曾料到年纪轻轻的王正则在一次皇家围猎活动之中为了保护父皇，被猛兽一击毙命。

王夫人为了给王雍鸣留后，年近四十诞下次子王翰，身子受损，不过两三年功夫便也去了。

“主子，顾大人到了。”

侍卫的低语打断他纷乱的思绪，萧承煜转头便见顾砚之踏着晨曦而来。衣袍边缘沾着牢狱的稻草屑，九瓣梅玉佩却擦得雪亮。

“陛下万安。”顾砚之敷衍地行了个礼，目光扫过王雍鸣手中的玄铁废料，嘴角勾起讥诮：“尚书大人这出戏，唱得比那戏台子上的《窦娥冤》还精彩。”

王雍鸣突然指着顾砚之，厉喝道：“是你！定是你这佞臣伪造证据构陷忠良！老臣愿以死明志——”说着竟真要往梁柱上撞。

“拦下！”

萧承煜话音未落，顾砚之的折扇已横在王雍鸣颈间。寒铁扇骨贴着跳动的脉搏，映出老者瞳孔中一闪而逝的慌乱。

“王尚书若真想死，何必还让人特意请陛下来这一遭。”顾砚之俯身拾起丹书铁券，指尖抚过卷轴处细微的接痕，“又何必特意请匠人仿制赝品？当真以为陛下认不出先帝亲赐的铁卷丹书？”

祠堂内霎时死寂，连婴孩都止了啼哭。

萧承煜接过铁券对着晨光细看，金线刺绣的龙目处果然缺了颗东珠，那是永昌年间江南进贡的夜明珠，世间唯有一颗镶在先帝赐给王雍鸣的那册丹书铁券之上。

“好个历代忠良。”萧承煜轻笑出声，腕间却爆出青筋，“来人！将王家......”

“报——！”

禁军统领疾奔而入，铠甲上还沾着漕运司的淤泥：“漠北八百里加急战报！赤峰关守军发现大量刻着户部徽记的玄铁箭簇！

王雍鸣瞬间面如死灰，怀中的玄铁废料“当啷“坠地。

祠堂外忽然掠过白鸽，顾砚之抬手接住飘落的信笺，扫过“黑水河暗仓“五字后，直接将密信掷向王雍鸣面门。

“三日前运往漠北的第五批玄铁，此刻正在邙山渡口装船。”他玉骨折扇敲在供桌裂痕处，“需要本官请尚书大人去看看，这些'次品'是如何变成穿甲箭的吗？”

“不......不可能......”王雍鸣疯狂摇头，衣袍领口被冷汗浸透，“送去的明明就是......”

王雍鸣猛地抬起头，不再作戏。

一双老眼死死盯着萧承煜，“陛下，臣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定然不会做出有损我朝利益之事。”说着双拳紧握，“臣儿子虽是庸才，但在大是大非上是绝对清楚的。”

顾砚之直起身与萧承煜对视一眼。祠堂外忽然传来环佩叮咚。太后鬓间九尾凤钗垂落的东珠映着朝阳，流转出王雍铭熟悉的华光。

“哀家像是来得不巧了。”护甲拂开焦糊的帐幔，凤眸扫过满地狼藉，“这又是唱的哪出？陛下想逼死两朝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