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残月隐入云层之中,官道两侧还未抽出新枝芽的枯树在夜风中张牙舞爪,马蹄声如急雨般砸在砂砾上。
沈知修伏在马背上,玄铁护腕被月光镀上一层冷霜,耳边呼啸的风声中,却仿佛还回荡着驿卒颤抖的声音,“沈清霜御前替父认罪,沈万亭择日凌迟处死。”。
“将军!不能再跑了!”赵阔扬起马鞭,终于追上沈知修,一把拽住沈知修手中的缰绳。
霎时间,沈知修战马嘶鸣着扬起前蹄,溅起的泥点子扑在赵阔战甲上,“再跑下去,军马都要活活累死!”
沈知修勒马回身,赤红的眸子扫过身后的沈家军们。
入目的几人都面色苍白如纸,不少战马口鼻间喷出的白雾裹着血沫,甚至还有几匹已经跪倒在地抽搐不止。
他握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不提沈家军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就连这些战马也皆是他初到玉门关时,陛下亲赐的汗血宝马。
“沈家军听令!”他嗓音嘶哑如刀刮铁锈,“原地扎营休整,一队骑兵卸甲弃辎重,随我换乘驿马继续赶路!”
不到片刻功夫,训练有素的沈家军立刻就已经驻扎好营地,骑兵也纷纷卸下身上的重甲,随时准备跟随沈知修出发。
“将军!”白若璃掀开车帘,月白裙裾被夜风吹起,显得她整个人弱柳扶风,宛若天仙下凡一般。
她扶着车辕下车,扬起头,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沈知修,“还请将军带上我一起上路。”
看到沈知修蹙起眉锋,一副不认同要开口拒绝的模样,她立刻开口阻拦:“妾身自幼便跟随父亲商队往返京都,这条路已是熟记于心。”
眼前沈知修依旧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让白若璃咬紧牙关,思量片刻,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将军说想要去驿站换马,但前方最近的驿站都要绕路百余里的脚程。可妾身知道一处,就在前方五十里便有片野马谷,妾身曾见过官驿在此私藏备用马匹。”
赵阔狐疑地眯起眼,腰间长刀“当啷”出鞘半寸:“白姑娘似乎对官驿之事很是了如指掌的样子?”
“赵阔!”沈知修沉声喝道,目光落在白若璃肩头细白的绷带上。
少女一双桃花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总让他忍不住想起小妹幼时的模样,让他怎么都狠不下心来。
他闭了闭眼,翻身下马将披风甩在她肩头:“带路吧。”
子时三刻,沈知修率着一队骑兵已经赶至野马谷。
一行人走到白若璃说的地点时,入目只见枯藤缠绕的岩壁,而岩壁之上的“官驿”二字早被苔藓蚀得模糊不清。
白若璃拨开垂落的荆棘,露出后方半人高的洞口。腐臭味扑面而来,隐约可见洞内堆积如山的马骨。
“怎会如此......”白若璃踉跄后退,绣鞋陷入泥沼。
沈知修一把将她扯回身侧,
“仔细点。”
赵阔走进洞中,将手中火折子举高,微弱的火光映出洞壁上密密麻麻的箭孔,每处箭孔边缘都凝着黑紫色的血痂。
“是漠北的狼牙箭。”赵阔用刀尖挑起地上的半截箭簇,脸色骤变,“三棱带倒刺,中箭者剜肉放血方能活命。”
他猛然转身,长刀横在白若璃颈间:“说!你是不是故意引我们入局?”
“等等。”沈知修眯了眯眼睛,俯身捻起洞口的泥土,指尖搓开血痂般的暗红,“这些箭孔朝向洞内,死者皆是背对洞口而亡,是有人在此处围杀过官驿的人。”
白若璃看着沈知修的动作,突然捂住嘴,扑向洞壁墙角处。
指尖抚过洞壁上那道砍进石壁足有三寸的刀痕,泪珠大颗砸在青苔上:“这是......这是我爹刻的商队标记......”
沈知修侧眸去看,斑驳的“白”字刻痕旁,歪歪扭扭画着只展翅的鹤,与白若璃锁骨处的胎记分毫不差。
“轰隆——”
惊雷劈开夜幕,暴雨倾盆而下。
众人退至岩壁凹处避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却见谷底突然腾起诡异的灰雾。
白若璃突然拽住沈知修的腕甲:“快走!是瘴气沼!”
腐叶在泥浆中翻涌,冒出咕嘟作响的毒泡。
二十轻骑,深一脚浅一脚地林中跋涉,白若璃被沈知修用披风缚在背上,一身湿透的月白裙裾紧紧贴在少女身上。
“左三,右七,要踩凸/起的草墩!”她伏在沈知修耳边急呼。
众人依言腾挪,却听后方突然传来惨叫,一名士兵踩塌了暗沼,转瞬便被黑泥吞至胸口。
“别动!”赵阔想立刻去救人,却被沈知修厉声喝止。
沈知修站在原地,将腰间的鞭子甩出,瞬间就紧紧箍住身陷暗沼的士兵,慢慢挥臂用力,这才堪堪将人拉出来。
白若璃突然在沈知修背上剧烈颤抖,双目恐慌地看着黑暗处“有...有东西在泥里......”
话音未落,泥浆中骤然射出数条腕粗的藤蔓!带着倒刺的藤条缠住马腿,一匹战马瞬间被绞成碎肉。
血腥气刺激得藤蔓狂舞,竟像活物般朝众人袭来。
“是漠北的食人藤!”沈知修银枪横扫,斩断袭向白若璃的藤蔓。
腥臭的汁液溅在玄甲上,腐蚀出缕缕青烟。
赵阔带着轻骑结阵,长剑与藤蔓绞作一团,却听白若璃突然高喊:“火折子!扔进东南角的泥潭!”
沈知修反手掷出火折,烈焰“轰”地腾起。
泥潭深处传来婴儿啼哭般的尖啸,藤蔓触电般缩回地底。众人这才看清,东南角的泥浆中竟浮着具棺木,棺盖缝隙中还在不断渗出黑血。
“是养蛊棺......”白若璃嗓音发抖,“有人特意在此处培育毒藤,专杀过路商旅。”
一行人足足逃了一刻钟,才碰见一处勉强可以遮风挡雨的废弃山神庙。
沈知修将最后半壶烈酒倒在刚刚陷入暗沼的士兵腿上,经过刚刚这一遭,虽然损失了两匹马,但好在只有一个人受伤。
白若璃坐在刚刚燃起的篝火旁,雨水浸透的额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她缓缓将沈知修给她的大氅裹紧周身,“将军为何信我?”
她突然开口问道,一双眸子却专注地盯着眼前跳动的火光。
沈知修还在给士兵包扎的手顿了顿,从怀中掏出染血的《山河志》残页。
泛黄的纸页上,字体工整清秀,批注的字却隐隐能看出其中蕴含的豪情:‘匹夫尚有驱胡志,壮士何曾惜此头。’
白若璃接过残页,见到旧物,她眼眶中已盈满泪珠,“这是...我爹最喜欢的书志,他便是用此书来替我启蒙的......”
破庙外忽然传来马匹惊嘶。
沈知修拿起身边长枪迅速起身,却见赵阔撞开庙门:“将军,我们得马上走!这是好像是山匪的地盘!”
暴雨中,百余黑影如鬼魅般包围破庙。
领头之人戴着青铜鬼面,弯刀在电光中泛着幽蓝,分明淬了剧毒。
“瞧瞧,大半夜的,咱们山头还进了几只耗子!”鬼面人嗓音雌雄莫辨,见庙中人后,刀尖直指白若璃,“深夜造访,莫不是特意来给我送压寨夫人的吧。”
沈知修银枪一振,发出嗡鸣声:“要人?且问问沈某手里的枪肯定不肯!”
“不识抬举。”鬼面人轻笑,袖中突然射出串金铃。
铃声荡开的刹那,庙外密/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嚎,不到片刻功夫,便有数十双绿眸在黑暗中不断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