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密/林之中,哗哗声响个不停。
沈知修肩胛处刺中的箭羽被他扬手斩断,另一半深陷皮肉的断箭随着颠簸不断在伤口处搅动。
他单手控制缰绳,另一只手死死护着怀中的白若璃。
“将军!前头有断崖!”赵阔的嘶吼声被雷声吞没。
沈知修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前蹄在腾空的瞬间,狼牙棒颇丰的呼啸声擦着耳际掠过。
土匪二当家单手拎着一根硕/大的狼牙棒,从树后窜出,布满倒刺的武器直直往沈知修后心劈去。
“将军小心!”白若璃纤细的身躯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挣开沈知修的怀抱,反手抱住他的脖颈,用自己单薄的脊背替沈知修迎上致命一击。
“咔嚓!”
骨骼在耳边碎裂的闷响让沈知修忍不住呼吸骤停,他眼睁睁看着少女如折翼的候鸟一般摔落马背,发间那根金步摇也坠进泥地之中,原本就染着血的《山河志》残页从她袖中飘出,片刻便不见了踪影。
赵阔的长刀直接将山匪二当家的咽喉一刀割断。
沈知修跃下马背,白若璃蜷缩在血泥之中,苍白指尖还在死死攥着他的披风残角,
“将...将军...莫要再为家人之事忧心...既是一家人,就算做错事...也定然是有苦衷的......”
“白姑娘...”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覆在她鼻尖,想去探她鼻息,却被赵阔拽着衣角连连往后拖。
二十轻骑结成人墙挡在沈知修前面,箭雨从密/林深处飞射出来,沈知修赤红着眼睛,将白若璃打横抱起。
他靴底踏过二当家的尸首,对着追上来的众人沉声怒道:“今日之仇,沈某来日必当百倍奉还!”
说完便带着众人,从悬崖之上一跃而下,断崖下的激流吞没所有追兵的咒骂。
破晓时分,沈家军众人才从河流之中上岸躲进山中猎户遗弃的木屋之中。
赵阔上前查看白若璃的伤势,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少女的脊骨错位凸/起,后脑的伤口还在不断往外渗着黑血。
“是淬了毒的狼牙刺。”赵阔用匕首帮少女将已然发黑的腐肉剜出,腥臭的脓血溅飞溅,“这毒...像是漠北那边传来的。”
沈知修正在燃篝火的手顿了顿,这些年他在边境驻守,见识了不少漠北的阴损招数,漠北地域复杂,不仅精通药理,对下毒和下蛊之事,更是熟练。
“去最近的城镇,”他扯下腰间沈家的玉佩,“把这玉佩当了请个医士来瞧瞧吧。”
“不可!”赵阔按住他递过来的玉佩,“这可是沈家的家传玉佩,将军你从不离身的......”
“哐当!”
玉佩在两人推诿间掉到火堆旁,溅起火星映在沈知修凌厉的眉眼中,“玉佩可以再赎回来,况且死物怎能与人命相提并论。”
......
直到听到当铺掌柜的算盘声停下来,站在当铺外/阴影处的沈知修才抬起眸子看向里面。
看到赵阔从掌柜手中拿过一吊银钱,甚至少到不够买一株人参。
“客官不如死当此物?”掌柜精明的双眼泛出丝丝贪婪,手指在当票上点了点,“此物玉质上乘,若是客官今日死当,我可以给您这个数。”他比出五根手指。
赵阔咬牙从牙缝中挤出,“多谢好意,还请掌柜收好东西,改日我便来将东西赎回!”
说完便拂袖而去,当铺掌柜嗤笑一声取笑道,“死装什么,家传宝贝都当了,还搁这装呢。”
但是走出门的赵阔并未听见,因为他一出当铺,便被沈知修一把推到巷口深处。
他俩躲在墙角后,透过砖缝看见鬼面人带着一大帮山匪上街,小喽啰们拿着画像四处询问百姓。
而鬼面人则是高坐骏马之上,横在肩膀上的弯刀还挑着白若璃那件月白色外衫。
“搜!那娘们中了老二的毒,跑不远!”
沈知修指甲深深掐进砖缝中,直到马蹄声彻底消失,他才发现掌心早已掐出血痕。
三日后,邙山驿馆。
烛火在纱罩中摇曳,药香混着血腥气弥漫屋内。
白若璃躺在榻上,额角缠着的细布渗出淡红,衬得小脸愈发脆弱。
沈知修站在床边看着她,眉间沟壑深如刀刻一般。
“疼......”一声嘤咛打断思绪。
榻上人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的眸子如浸了水的琉璃,却空洞得令人心惊。
她茫然环顾四周,突然攥紧被褥,目光惊恐地盯着离她最近的沈知修:“你是谁?”
沈知修浑身僵住。
“白姑娘醒了吗?”赵阔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快步端着药碗跨入门槛。
房中的少女却像受惊的幼鹿般缩进床角,床板随着她的颤栗“叮当”乱响,
“你别过来!我...我只认得他!”她指尖突然死死揪住沈知修袍角,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泪水扑簌簌砸在他衣袍上。
赵阔与沈知修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惊疑。
深夜,医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
“可能是头部受创,造成的记忆有损。”老医士捋着胡须叹息,“姑娘能否恢复就全看造化了。”
沈知修立在廊下,掌心还残留着白若璃攥他衣袖的触感。
那日她扑向自己,替他挡住狼牙棒的模样仿佛还在眼前,刺得他眼眶发涩。
“将军真要带她回京?”赵阔压低嗓音,“此女出现得有些蹊跷,还有那野马谷的官驿......”
“她救过我们。”沈知修出声截断话头。
一句话便让赵阔再无话可说...
的确,若是这次没有白姑娘舍下清白相助的话,他们区区三十骑兵想要从数万人的山匪窝中逃出生天,只怕是不可能。
沈知修拇指无意识抚过剑鞘上“玉门”二字。
白若璃锁骨处的鹤形胎记、《山河志》上豪气万丈的批注,白若璃出现之后确实发生太多巧合,可他现在已经无法深思下去。
若连眼前人都护不住,他拿什么为沈家昭雪?
翌日启程,白若璃蜷在马车角落。
她抱着沈知修塞来的暖炉,懵懂目光扫过窗外逐渐发芽的枯枝,忽然轻扯他袖口:“将军,那是鹤吗?”
沈知修顺着她指尖望去,远处雪地上掠过灰影,不过是只寒鸦。
“是鹤。”他却点头,将大氅裹住她单薄肩头,“等到了京都,我带你去琼林苑看真正的仙鹤。”
白若璃倚在他肩头笑弯了眼,发丝垂落遮住眸底阴翳。
马车轧过泥地,泥水四溅,朝着京都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