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顾砚之立在顾家暗室之中,案头烛火摇曳,在青石墙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九瓣梅纹的铜制灯盏上积着薄灰,被烛光映出斑驳的痕迹。他指尖抚过案上密函,玄色袖口上还沾染着几星墨渍。
“大人,沈将军出事了。”
玄甲卫统领单膝跪在阶下,甲胄上未干的血渍混着冷汗滴落,他喉结滚动着咽下铁锈味,
“三日前邙山突降暴雨,沈将军不知为何突率二十轻骑与大部队脱节,在野马谷遭山匪伏击......”话音未落,玄甲卫已抖着手呈上染血的舆图。
顾砚之展开舆图,邙山渡口处朱砂圈痕被新墨覆盖,蜿蜒的血迹顺着山脉走势洇开。
他眉峰微挑,“折损了多少人?”
“沈将军带去的二十轻骑已折损过半...”玄甲卫咽了口唾沫,“而且探子还报说...沈将军拼死护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此刻带着她乘坐马车,正在往京都赶的路上。”
烛芯‘噼啪’爆响,顾砚之指节叩在‘玉门关’三个小字上。
沈知修素来克己复礼,从不在意男女情爱一事,此番竟会为个女子延误归期,倒教他有些奇怪。
“那女子是何来历?”折扇展开,寒铁扇骨在烛光下泛着冷芒。
“查出来是商队遗孤,名唤白若璃。之前整个商队被漠北流兵所杀,只有这个女子正巧被沈将军救下。”
玄甲卫将怀中密报展开,“但属下还查到一事,上月漠北商队通关文牒中,恰有个叫白玉璃的名字。”
顾砚之眸色渐深,“派两队玄甲卫扮作茶商,沿官道接应。”青铜令箭破空掷出,钉入玄甲卫脚前三寸砖石,“若遇拦阻——”
玉骨折扇轻摇,带起一缕梅香,“不必留活口。”
暗卫领命退下后,顾砚之独坐暗室,望着墙上悬挂的北疆舆图,恍惚又见沈清霜前日伏案誊抄密信的模样。发间银簪将坠未坠,修长的脖颈上噬心蛊的印记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却仍执拗地一遍遍摘抄着那堆北疆通敌案的证据密信,试图在沈知修回来之前,替他寻得一丝破绽。
沈清霜只要一提起自己兄长沈知修时,那满脸忐忑又期待至极的神色,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奇怪的走向,究竟是喜还是忧。
......
沈清霜蹑手蹑脚贴着砖墙挪动,左手有些僵硬的攀上石墙,她左臂的麻痹感还未褪去,昨日绿芜泼在她手上的酒水中混着些毒,到底还是损了经络...
指尖触到青苔时一个没用力险些打滑摔下去,她咬住下唇,一个使力坐上墙头,随即将银针更深地刺入左掌虎口,让刺痛感勉强唤回几分知觉。
“吱呀——”
朱红色的小门突然被人打开,蜀锦裙摆掠过门槛,绿芜戴着幂篱疾步而出,珊瑚链缠着的金铃在夜色中寂然无声。
沈清霜屏息跟上,眼见那抹秀色身影拐进暗巷。
腐臭味扑面而来,巷尾废井旁立着道黑影,高大的身形带着一张青铜鬼面具,面具在月光下的照耀下,半明半暗,足以将三岁小孩吓哭。
“东西呢?”鬼面人嗓音有些雌雄莫辨,指节叩在井沿青石上,竟发出金铁相击之声。
绿芜从袖中拿出半幅染血的布条,边缘绣着暗红的纹路,“三日后慈安宫要的人就到渡口,这是玉......”
话未说完,沈清霜水袖已如灵蛇出洞,布条已然被劲风卷起,轻纱探到布条边缘的刹那,鬼面人弯刀破空掷来,刀锋擦着她耳际没入砖缝,青砖顿时‘滋滋’腐蚀出碗口大的坑洞。
“姐姐当真是阴魂不散。”绿芜珊瑚链破空抽来,金铃中抖落的毒粉在月光下泛着紫光,“可惜今夜没人能救你!”
沈清霜旋身避开,发间银簪顺势掷出,正钉在布条将要飘落的方向。
那边缘绣着暗红纹路的布条分明是玉门关布防图残片,边角还沾着沈知修常用的松烟墨!
“你们怎么会有玉门关的布防图?你们把我兄长怎么了!”她嗓音淬冰,兄长在玉门关镇守多年,这布防图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绿芜手中?
鬼面人突然欺身逼近,弯刀劈开她束发的绸带,他半垂眼眸,神情着迷地在沈清霜发间深吸了一口气,“不愧是沈家人,当真是人间绝色。沈姑娘不妨猜猜,令兄此刻是死是活?”
刀锋掠过脖颈时,沈清霜嗅到他袖口逸出的沉水香,与顾砚之惯用的熏香分毫不差。
“叮!”
玉骨折扇撞偏弯刀,顾砚之玄色大氅卷着梅香将她裹入怀中。扇骨擦过青铜面具迸出火星,照亮面具边缘一道蜈蚣状的旧疤。
“阁下这般藏头露尾,”顾砚之折扇轻摇,踱了半步上前将沈清霜的身影挡在身后,“连真面目都尚不敢示人,究竟是人是鬼?”
鬼面人见顾砚之来了,握住弯刀疾退三步,布条已经被塞进信鸽脚环中。
绿芜趁机甩出毒烟弹,紫雾腾起的刹那,信鸽扑棱棱掠过屋脊。
顾砚之广袖翻卷,三枚柳叶镖破空而去,夜空中顿时炸开血雨。
沈清霜攥紧顾砚之前襟,“那布条是玉门关......”
“无碍。”顾砚之出声阻住她的话头,回头指尖抚过她脖颈被鬼面人的弯刀划出的血痕,
“玄甲卫已候在官道之上,此刻我们要演的是,请君入瓮。”
......
城西乱葬岗之中,
枯枝挑着残破的招魂幡,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鬼面人单膝跪在无名碑前,布条在火折上蜷曲成灰,“是属下办事不力......”
“咻!”
弩箭穿透他的左肩胛骨,一道女声从黑暗中破空传来,“一个连沈清霜都杀不了的废物,留着你的狗命又何用?”
太后的身影慢慢从黑暗中显现,染着丹蔻的指尖掐住鬼面人的下颌,直到抠进他的血肉之中,“三日内若截不住沈知修......”
“娘娘放宽心。”陆靖琪从树后踱出,腰间玉珏缠着缕女子青丝,“臣已在沿途几处备下大礼,定让沈家军......”
他忽然噤声,树梢惊起的乌鸦振翅声里,混着极轻的脚步声。
“谁!”
数十支火箭突然破空而至,将乱葬岗照得亮如白昼。
顾砚之立在玄甲卫阵前,九瓣梅官袍被火光镀上血色,“臣顾砚之,追查逃犯至此,见太后娘娘凤架特来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