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的夜风裹着脂粉香,穿过雕花木窗的缝隙,掀起沈清霜单薄的素纱裙裾。
她蜷缩在戏台后的杂物间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脖颈间的噬心蛊印记。
外头丝竹声袅袅,舞姬们踩着鼓点翩跹而过,金铃脆响混着吴嬷嬷尖利的训斥声,却无一人注意到角落阴影中那道孤影。
沈清霜蜷缩在妆阁最里间的矮榻上,铜镜映出她红肿的左颊,沈清霜伸手碰了碰还在发烫的皮肉,兄长那一巴掌扇得毫不留情,仿佛把她心中血脉相连的暖意都扇得粉碎。
“吱呀——”木门被推开,外间的烛火照亮漆黑的杂物间。
“沈姑娘若再躲下去,吴嬷嬷怕是要掀了这屋顶寻人。”
顾砚之的声音混着梅香漫入屋内时,沈清霜正将脸埋进褪色的水袖堆。
他斜倚在门框边,手中折扇轻挑开垂落的帷幔,月光顺着那道缝隙淌进来,瞬间照亮她颊边蜿蜒的泪痕。
她别过脸,将袖口攥出凌乱的褶皱:“顾大人是来看我笑话的?”
“顾某可从不笑落难之人。”
他踏入屋内,玄色衣摆扫过满地尘灰。暗格中的烛台被点燃,昏黄光影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尤其是......”
话未说完,外头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青瓷盏碎裂的脆响刺破丝竹声,紧接着是吴嬷嬷尖利的叱骂“作死的小蹄子!这青瓷盏可是能抵你三年月钱!”
沈清霜肩头一颤。
这教坊司里摔碎的何止是瓷器,更是无数女子被碾碎的尊严。可这样的地方,却成了她沈清霜现如今唯一的栖身之地。
原本以为三年来,她早已学会在鞭笞声中蜷缩着活下去,在折辱里吞咽所有血泪。
可今日兄长那一巴掌,却比这世间最烫的烙铁更灼人。
“玉门关的求援信,你当真不知?”顾砚之忽然开口。
她猛地抬头,正撞进他深邃的眸中,如利箭般似要剖开她所有伪装。
“玉门关的求援信,我连半片纸都没见过!”她嗓音发颤,从怀中掏出贴身收藏的素色香囊,保存很是精细的密函,哗啦啦被倾泻在妆台之上,
“这些是兄长三年来寄往陆府的家书,全被陆靖琪扣下。若非有一日趁他酒醉,我偷偷潜入书房......”
妆台最上面那封“吾妹清霜亲启”的字迹刺得她双目生疼,
话未说完,顾砚之已经拈起一枚对着烛光细看,蜡封在暖黄光晕下泛着不同寻常的青色。
他忽然冷笑道:“好个陆靖琪,当真是本事通天,连火漆印都能仿得这般精妙。”
他指尖稍一用力,碎屑簌簌而落。
沈清霜瞳孔骤缩,内层蜡壳竟用着京都特供的白蜂蜡,这种京都产物怎会出现在边关密函里?
原来所谓家书,不过是诱她入局的鱼饵!那些殷殷叮嘱、那些边关趣闻,全都是虚妄。
她这三年来摩/挲过千百遍的字句,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玄甲卫新得的消息。”
顾砚之将折扇抵住她颤抖的指尖,俯身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沈知修带回的人证被杀那日,陆靖琪的马车也确从东华门出城,车轮印深四寸,车辙间距比寻常马车宽了一掌有余,你说他到底带了多少人马出城。”
说话间,喷出的口息拂过她耳畔,“更蹊跷的是,今晨暗卫偷偷潜入验尸时,发现那人证尸首后颈有被剖开的痕迹......”
沈清霜霍然起身,妆奁被带翻在地。
“大人!”
暗卫如鬼魅般闪入,手中捧着染血的布包,“这是暗桩派人从玉门关边境,快马加鞭连夜带回来的。”
布包中靛青的衣物碎片中裹着半块腰牌,上刻“白”"的字样。
“白明辉的商队日前遭遇流寇,可据探子来报,这位白掌柜膝下只有个痴傻儿子,并没有一个叫白若璃的女儿。”
“我要去见兄长!”她夺过布包就要往外冲,却被顾砚之攥住手腕按回妆台前。
“此刻去,你那好兄长只会当你是挑拨离间。”
沈知修腕间一个用力,将她拉回身侧,玉骨折扇挑起她下颌,逼她直视自己,
“那个白若璃,她不简单。”
“可他带回来的分明是条毒蛇!”她挣扎着去掰他的手指,“白日里在城门口前,那白若璃发间的玉兰簪可是......”
“是沈夫人临终前留给长子的遗物。”顾砚之截住话头。
她浑身僵住。
记忆突然闪回母亲病榻前的情景,枯槁的手指将玉簪插/进兄长发间,说这是留给未来儿媳的聘礼。
而今那支簪子却兄长别在来历不明的女子鬓间。
......
与此同时,将军府正厅
白若璃月白色的裙裾扫过廊下灯笼,她扶着门框怯生生地往书房中探头。
“谁!”赵阔听到动静,朝着门口怒声吼道。
白若璃捧着药碗的手微微一抖,手中的汤药瞬间泼洒了一地。
“将军恕罪!”她慌忙跪下,“我只是...熬了安神汤...”
沈知修走近,伸手欲扶,却在触及她冰凉指尖时顿住:“这些粗活交给下人便是。”
“若璃只是想......”她仰起脸,睫羽沾泪,“白日见沈姐姐那般模样,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话?”
烛火将她锁骨处的鹤形胎记映得忽明忽暗,“若将军因我兄妹离心,那若璃当真是万死难赎......”
“与你无关。"沈知修一掌劈碎案几,飞溅的木屑擦过白若璃颈侧。“是她自甘堕/落!”
话出口的刹那,脑海中闪过儿时画面。
小妹踮脚为他系上护腕,稚声说:“哥哥守国,那清霜便守家。”那时她眼底的光,比边塞外的星河更亮。
“咳咳——”
白若璃忽然轻咳,帕上绽开点点猩红。
“怎么又咳血?”沈知修再顾不得其他,打横将她抱起往内室去,“赵阔!取我的令牌请太医......”
“不必了...”白若璃揪住他衣襟,“若璃虽是一介女子,但知京都之中生存不易,若是刚刚抵京,既在城门闹了一出,又突然请太医,岂不遭人猜疑。”
她将脸埋进他胸膛,声音闷闷的:“况且若璃贱命一条,不值得...”
书房内良久没有动静,窗外树影婆娑,一道黑影悄然离去。
好半晌过去,沈知修望向沈清霜的眼神有些复杂难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若是清霜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白若璃在沈知修看不见的角度勾起唇角,染血的指尖虚虚划过他后颈命门,动作熟悉道仿佛她已做过千百遍。
“将军切莫再说这些话了。”她突然抬眸,琉璃般的瞳孔映着跳动的烛火,
“方才若璃昏沉间,似乎记起些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