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之的目光,从沈清霜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未曾离开过她。
他玄色的衣袍几乎融进黑暗中,但唯有那双深邃眸子,在灯火的映照下,紧紧看着默不作声的沈清霜。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她眼中熄灭的光,一股沉郁的戾气在他周身无声地弥漫开,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他向前踏出一步,发出轻微的声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你去将军府,沈知修他,”顾砚之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望向她的眼神却满是探究:“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颊上那几道细小的血痕和披风下撕裂的衣袖上,“他又对你动手了?”
沈清霜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缓缓抬起头,迎上顾砚之审视的目光,那双眸子深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没有。”她开口,声音嘶哑干涩,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她微微垂下眼睑,避开了顾砚之那有些过于锐利的目光,将拓跋律塞进她手中的那些证据,随意地放置在一旁的矮几上,动作麻木得像在丢弃什么无关紧要的垃圾一般。
“东西拿到了。”她重复着,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成功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空洞,仿佛只是例行问询一般,“你们查到什么了?”
拓跋律张了张嘴,看着沈清霜这副模样,他原本早就想好的邀功措辞,一时竟卡在喉咙里,不知该如何继续,求助般地再次看向顾砚之。
顾砚之的眉头蹙得更紧,沈清霜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寂,比愤怒的控诉更加让人心头沉郁。
他正要开口,门外却陡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砰!”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名玄甲卫快步冲了进来,脸上带着罕见的惊疑。
他甚至顾不上行礼,目光急急地扫过屋内众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大人!出事了!”
顾砚之眸色一沉:“说。”
玄甲卫喉结滚动,语速极快:“白思远...死了!”
“什么?”拓跋律失声叫道,眼睛瞬间瞪大。
顾砚之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冰寒刺骨,“谁干的?”
玄甲卫的声音中也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不清楚...尸体是刚在城西臭水沟里被发现的,仵作初步验看...”
他顿了顿,看向顾砚之,语气变得更加沉重:“是利器贯穿心口而死,手法极其利落...最重要的是,凶器造成的创口形状...是...是三棱透骨刺。”
“三棱透骨刺?!”
拓跋律脸色一变,蓦地回头看向顾砚之,“那不是你们玄甲卫审讯重犯时才会动用的特制刑具吗?”
玄甲卫重重点头,抬起手擦掉额角渗出汗珠:“而且,白思远身上还有多处被逼供留下的伤痕,其手法也与我们玄甲卫惯用的手段...极其相似。”
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几人沉重的呼吸声。
栽赃!这是赤/裸裸的栽赃!
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就在他们刚刚从将军府拿到证据,白思远就这么突然死了,所有的相关证据,还直指直属顾砚之管辖的玄甲卫。
折扇在顾砚之手中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对方这一手,又快又狠,显然是早有预谋,要将这祸水引到他头上来。
“大人!”门外又一名玄甲卫疾步闯入,声音带着急促,“刑部...刑部的人来了!就在教坊司门外!阵仗很大,说是奉旨...缉拿大人!”
话音未落,教坊司前院方向已隐隐传来嘈杂的喧哗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以及一个女子凄厉的哭嚎声:
“求各位大人替妾身做主!难道顾首辅权势滔天,就能随意草菅人命吗?我哥哥是个天残痴傻之人,他能犯下什么滔天大罪?为何要对他动用酷刑,还残忍地将他灭口杀害?顾砚之!你还我哥哥命来——!”
是白若璃。
她的哭声悲恸欲绝,充满了失去至亲的绝望和愤怒,瞬间点燃了围观人群的骚动。
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显然是一路哭喊着从衙门告到了教坊司门前。
“顾砚之,你出来!你有胆杀我无辜的兄长,没胆出来对质吗?!你指使玄甲卫行凶,证据确凿!天子脚下,岂容你如此无法无天!求各位大人明鉴!求陛下为我兄长申冤啊——!”
哭喊声、人群的议论声、兵士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如同沸腾的油锅,将教坊司的大门彻底堵死。
白若璃这一手,不仅将白思远的死这项罪名,彻底按在顾砚之身上。
以苦主身份当众哭诉,她甚至等不及刑部慢慢查证,直接堵到了“凶手”的门前来。
拓跋律气得脸色铁青,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好个毒妇!颠倒黑白!小爷去劈了她!”
“站住!”
顾砚之沉声喝止,他看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外界一切都已与她无关的沈清霜,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照顾好她。”顾砚之对拓跋律沉声道,语气不容置疑。
随即,他整了整衣袍,毫不犹豫地朝着前院喧闹的漩涡中心走去。
门外,白若璃披头散发,一身素缟,跪在冰冷的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她身边,站着几个面容窘迫的,手里拿着镣铐的刑部差役,看着顾砚之身影出来时,还有些尴尬地往后躲了躲。
而出现在门口的顾砚之,无视了白若璃蓄满泪珠,满是怨恨的眼神,也无视了周围嗡嗡的议论声,只是平静地看着被其余几个推搡上前的差役。
“顾大人,”那官员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盖着刑部大印的文书,“奉上级口谕,白思远被杀一案,凶器疑似玄甲卫特制刑具,且有证据指向...指向大人您。还请大人随我等回刑部衙门,协助调查!”
顾砚之的目光扫过那文书,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嘲讽。
他没有辩解,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清晰而平静:
“本官随你们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