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灯罩里爆出一声轻响,几点火星溅落在沈清霜手背上,烫得她一颤,却无知无觉。
她蜷缩在窗边矮榻上,更深露重,刺骨的寒气缠上四肢百骸。
顾砚之被刑部差役带走时那平静的背影,白若璃字字泣血的哭诉,还有沈知修那仿佛看陌生人的眼神...
无数画面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翻搅、撕扯。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溺毙。
门轴发出艰涩的“吱呀”声,吴嬷嬷端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
她没说话,只是对着窗边的沈清霜轻叹了口气,将搭在臂弯里的披风,裹在沈清霜身上。
“傻姑娘...”
吴嬷嬷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就这么把自己熬干了,那起子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能放过你了?就能放过顾大人了?”
沈清霜依旧埋着头,身体几不可察地蜷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缩进一个坚硬的壳里。
吴嬷嬷挨着矮榻边沿坐下,“嬷嬷知道,你心里苦。”
她缓缓说着,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锤子,一下下敲在沈清霜心门上,“可你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糟蹋自己。沈将军确实不理解你,可你想过没有,他离京整整三载寒暑。”
她顿了顿,浑浊的眸子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关山万里,音讯难通...你写的那些去往边关的家书,我虽没亲眼瞧过,可也能猜个八九分。左不过是一句安好无恙...”
她俯下身替她掖了掖披风边角,“可沈将军一回来,发现家书上的无恙全是假象,而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姑娘,三年来日夜受着折磨,这教他一时半会怎么能接受得了呢?”
“啪嗒。”
一滴滚烫的泪,终于砸落在披风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吴嬷嬷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起来,“他一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将军,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如今又有个白若璃,日日在他耳边吹风点火,变着法儿地离间你们兄妹。他沈知修再能耐,他也是个人,也有眼瞎心盲的时候。”
吴嬷嬷紧紧抓住沈清霜冰凉的手,想给她传递一些力量。
“你在这儿要死要活,让亲者痛仇者快?让那姓白的毒妇得意?让顾大人一个人在刑部大牢里顶着莫须有的罪名等死?让那害你爹下狱、害你受尽屈辱的仇人逍遥快活?你甘心吗?”
“甘心吗”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沈清霜混沌的脑海深处!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原本死寂如深潭的眸子,此刻骤然亮起,里面翻涌着血丝,燃烧着骇人的火焰。
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因为强烈的情绪和蛊毒的折磨,浮现出一种近乎妖异的潮/红。
“不...我不甘心!”两个字从她紧咬的齿缝间迸出。
吴嬷嬷看着那双重新点亮的杏眸,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她用力拍了拍沈清霜的手背,没再多言,只是站起身,又端起那盏油灯,准备把空间留给沈清霜,让她一人独处,自己想明白。
吴嬷嬷一打开/房门,门口蹲着的那人便一骨碌滚进了房间。
拓跋律有些尴尬地起身,拍了拍衣衫,“哈哈哈,小王有些担心沈小娘子,特过来看看。”
看气氛有些凝滞,他猛地跨前一步,少年清亮的嗓音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吴嬷嬷说的对!自怨自艾没有用,姓顾的还在大牢里等着咱们去救他呢!”
沈清霜猛地看向他,翻身下床,
“走。”一个字沙哑,却坚定。
“啊?去...去哪?”他话中虽然带着疑问,脚步却紧紧跟着沈清霜。
......
“开!开!开!哈哈哈——通杀!给钱!快给钱!”
“他娘的,晦气!老子压了五两啊!”
“再来!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
“快押快押!买定离手!”
城西,“鸿运当头”赌坊的招牌在夜风里歪斜地挂着。
里面浓烈的汗臭、劣质的脂粉香、刺鼻的烟叶味和铜钱上的铜锈气,混杂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骰子在碗盅里撞击的响声、铜钱银锭在桌面上的碰撞声、还有赌徒们赢钱输钱后歇斯底里的吼叫声,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每一个踏入赌坊人的神经。
拓跋律像条滑溜的泥鳅,带着沈清霜轻易地拨开门口几个醉醺醺、骂骂咧咧的壮汉,挤/进了这片乌烟瘴气之地。
沈清霜被那股混杂着体臭、酒气和呕吐物酸腐的气味熏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更加苍白,只能紧紧抿着唇,强忍着不适。
一双杏眸却不停地在烟雾缭绕、人头攒动的大堂里快速扫视,
“这边。”她压低声音,笃定地拽着还在作干呕状的拓跋律,径直往赌场最里面的那张赌桌挤去。
人群中央,被一群赌徒们围着的赌桌旁,一个干瘦如猴、穿着油腻绸衫的男人正兴奋得满脸油光,那正是白三!
他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庄家手中上下翻飞的骰盅,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大!大!大!”,一只枯瘦的手正将面前堆成小山的铜钱和几块碎银子往“大”的区域狂揽,动作贪婪又急切。
“开了!四五六,十五点大!”庄家猛地揭开骰盅,高声唱喝。
“哈哈哈!发了!老子发了!”白三猛地蹦了起来,手舞足蹈,枯瘦的脸上爆发出狂喜的潮/红,张开双臂就要去搂抱桌上那堆属于他的战利品,“快!都他妈是老子的!拿过来!”
就在他指尖即将碰到那堆铜钱的刹那,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猛地扣住了他枯瘦的手腕!那力道之大,像铁钳一般,瞬间让白三杀猪似的嚎叫起来:
“哎哟!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敢动老子?!手!手要断了!”
他狂怒地扭过头,正对上一双翡翠般幽冷、带着毫不掩饰杀意的眸子。
拓跋律那张俊脸此刻在白三眼中无异于索命的阎罗。
白三脸上原本的狂喜瞬间冻结,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
他认得这个人!那天在玄甲卫的地牢里,就是他把架子上那几个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看来记性不错。”拓跋律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扣着他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白三疼得浑身筛糠般抖起来,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
周围的喧嚣瞬间停滞了一下,桌边其他赌徒有些惊疑地看着眼前突然闯入的两人,下意识地都退开几步,让出了一小片真空地带。
“饶命!饶命啊活祖宗!”白三彻底没了刚才赢钱时的嚣张气焰,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跪,“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小的就是个混口饭吃的...”
“你知道我们为何要来找你?”沈清霜看白三的反应,杏眸一眯,上前一步冷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