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靖琪狠狠一脚踹翻面前那张矮几。
矮几撞上墙壁,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上面精致的描金茶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滚烫的茶水混着瓷片四溅开来。
他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回响。
被砸碎的铜镜碎片散落在他脚边,映照出无数张扭曲变形的脸,每一张都是他自己,似乎铜镜中印出的每一张脸上都刻着天阉,以色侍人的耻辱烙印!
“沈清霜!贱人!我要你死!要你沈家满门死绝!”他喉咙里发出低吼,双目赤红。
门外传来管家战战兢兢的通禀:“大人,徐公公到了...”
陆靖琪猛地抬头,脸上狰狞的怒意瞬间暴露无遗。
他深吸几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哑声道:“请。”
徐公公那张无须的老脸探了进来,他进门后立刻谨慎地反手将门关紧,目光扫过满室狼藉,脸上堆起同情:“陆大人,您受委屈了。”
“委屈?”陆靖琪冷笑一声,“这点委屈,本官还受得起!公公此来,想必是带了娘娘的旨意?”
徐公公压低声音,凑近几步:“娘娘震怒非常,之前顾砚之那厮,就仗着金锏在手,当众将娘娘气晕!现娘娘特命咱家来问问大人,沈家父子如今已成瓮中之鳖,下一步该如何处置,若是...能同时让那顾砚之和沈清霜痛不欲生......”
陆靖琪眼中凶光暴涨,嘴角咧开一个扭曲的弧度:“娘娘问得正好!沈万亭那老东西,断臂重伤,半死不活地躺在刑部官房里,岂非天赐良机?”
他猛地攥紧拳头,“沈万亭若是在这个时机畏罪自尽,公公觉得还有比这更顺理成章的吗?一个身负滔天大罪的罪臣,自知难逃凌迟灭族之刑,不堪重负,在狱中寻了短见!这遗书嘛...”
他走到书案前,也不顾墨迹未干,提笔便飞快写下几行字,刻意模仿着沈万亭惯用的字迹,
“罪臣沈万亭泣血绝笔:通敌叛国,克扣军饷,构陷忠良,桩桩件件,皆臣一人所为,与吾儿知修无涉。然罪孽滔天,万死难赎,无颜再见君王祖宗,唯有一死以谢天下!沈门不幸,出此孽女清霜,命中带煞,克父克兄,败坏门楣,祸延满门!此皆天意,天意啊——!”
他拿起这纸‘遗书’,递给徐公公,
“公公您看,如何?这遗书一旦现世,不仅坐实了他所有罪名,彻底钉死沈家!更将沈清霜那贱人打成祸水妖星,克死亲父的不祥之人!我要她活着,却比死了更痛苦!被天下人唾骂,永世不得翻身!”
徐公公接过那“遗书”,仔细端详,老眼中精/光闪烁,随即抚掌赞道:“妙!妙极!陆大人此计,一箭数雕!既除了心腹大患,又重创了顾砚之那厮的谋划,更将那沈清霜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娘娘闻之,必定大悦!”
他小心地将‘遗书’收入袖中,
“事不宜迟,官房那边,娘娘已命人做了些布置,待到子时三刻,便让沈相,无声无息地自尽在他那张病榻上。这遗书,自然也会出现在最显眼的位置。”
他做了个勒颈的手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好!”陆靖琪眼中满是快意,“公公办事,本官放心!至于散布谣言,诋毁沈清霜一事,我自会安排人手,明日太阳升起之前,我要整个京都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她如何克父克兄,如何不详!”
......
金殿之上,王雍鸣手持那本账簿,如同捧着尚方宝剑。
他脊梁挺得笔直,老眼射出咄咄逼人的精/光,声音洪亮,
“陛下!如今铁证如山!沈万亭私印赫然其上,玉门关军饷粮秣被其父子侵吞克扣之明细,桩桩件件,触目惊心!此等祸乱江山的滔天大罪!”
他猛地转身,看向三位三司主官:
“三司长官亲临沈府,绝无半分掺假可能!证据确凿至此,若再拖延不判,置国法纲纪于何地?置宫门外那些冻饿而死的边军冤魂于何地?又置天下万民悠悠之口于何地?!”
他向前踏出一步,带着哭腔,厉声道:“老臣斗胆!恳请陛下即刻下旨!抄没沈家所有产业,充入国库,以弥补军饷亏空,稍慰忠魂!并将沈万亭、沈知修父子,处以极刑,以儆效尤!如此,方能安社稷,定民心,彰我大冀煌煌国法!”
“臣附议!”
“臣附议!”
“请陛下速速决断,以安军心民心!”
王雍鸣身后,一呼百应,群情汹汹。
“王爱卿,”萧承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沈万亭重伤在身,昏迷未醒,沈知修也尚在昏迷之中。此案重大,牵连甚广,岂能如此草率定案?还需详查账簿来源真伪,涉案人员口供...”
“陛下!”王雍鸣毫不客气地打断,老脸上满是悲愤,
“沈万亭自入狱以后,沈府被侍卫层层看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此账簿出自沈府,便是铁证!至于沈万亭重伤昏迷?焉知不是其父子见罪行败露,畏罪自残,妄图拖延,混淆视听?边关将士的尸骨未寒,百姓的血泪未干!陛下如此优柔,岂非寒了忠臣良将之心?让天下人以为我大冀朝廷,竟要包庇此等国之蠹虫?!”
“放肆!”萧承煜猛地一拍御案,声音带着勃发的怒意,“王雍鸣!你不想要脑袋了吗!”
然而,王雍鸣只是微微躬下身,姿态却无比强硬:“老臣一片赤诚,只为社稷!若陛下执意拖延,老臣唯有以死谏之!”
说罢,他竟真的双膝一弯,作势要跪。
他身后的党羽也纷纷效仿,一片衣袍窸窣之声,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逼宫闹剧。
殿内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萧承煜胸口剧烈起伏,抬起了眼睑,他并未看王雍鸣,对着三司主官的方向:
“三司主官都如何看?”
三位主官立刻躬身出列,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大理寺少卿孙大人开口回道:“回陛下,王尚书所言确为事实,臣等亦附议。”
萧承煜闻言,几个深呼吸后,才让声音勉强听起来平静些,“虽目前此事还未盖棺定论,但为彰显国法公正,亦看在王尚书拳拳之心上,沈家产业清点一事,可先行一步。”
他微微一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王雍鸣:
“着户部、刑部、都察院派人,顾首辅监管,即刻前往沈府、将军府清点名下所有产业,一应所得,详细列明,不得有丝毫遗漏,若有差池,严惩不贷。待案情彻底查明,再行定夺处置!””
他没有说抄家,只言明了清点,为沈家留足了余地。
顾砚之立刻躬身应诺。
王雍鸣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顾砚之投过来的那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目光堵了回去。
他心中暗恨,但清点沈家产业这一步棋,终究是走出去了。只要产业到手,后续操作还不自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