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内,一改往日的热闹,突然变得有些萧条不堪,似是有块沉重的乌云压在上空,久久不散。
沈知修静静躺在床榻上,脸色灰败,嘴唇干裂,双目紧闭。
那日在沈府庭院中就似乎已经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沉重破碎的躯壳。
白若璃端着一盏汤药,悄然走了进来。
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素净的襦裙,发髻上只簪了一朵小小的白绒花,脸上未施粉黛。
她走到床边,将食盒轻轻放在地上。
目光落在沈知修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心疼和不安。
自他吐血昏厥被抬回来,醒来后便一直是这样一副沉默如石的样子。
没有预料中的歇斯底里,没有对她哭诉冤屈,甚至...连看她的眼神都少了许多温度,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疲惫。
这不对劲。
白若璃压下心头的疑虑,脸上迅速堆砌起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心疼。
她缓缓在床沿坐下,伸出微凉的手,极其轻柔地抚上沈知修的额头。
“将军...”她的声音带着哽咽,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心尖,“您感觉如何?若璃带了参汤来,您用上一些...”
她的手指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拂过他紧锁的眉头,带着怜惜,最后停留在他的脸颊。
动作温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沈知修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
白若璃俯下身,凑得更近,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在他的耳廓上:“将军,相信若璃...沈伯伯他吉人自有天相,断臂之痛虽说残忍至极,但官房之中有医士待命,性命定是无碍的。况且陛下也已下旨彻查,顾首辅绝对不会是那坐视不理之人。沈家清名,定有昭雪之日!”
她的话语充满了坚定的信念,仿佛她就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按揉着沈知修略显冰冷的额角,似是想以此来传递自己的力量一般。
然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沈知修垂落在褥子上的另一只手,五指正死死地抠着身下被褥。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绷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父亲书房暗格里的账簿,那枚刺目的私印,王雍鸣在金殿上不堪入耳的指控...
还有若璃当时不顾一切挡在书房门前,哭诉沈家清白的模样...
这份信任和深情,落在此刻,仿若重逾千斤,带着一种令他窒息的感觉。
他需要她的安慰,却又本能地抗拒着她的靠近。
白若璃敏锐地察觉到了沈知修身体的僵硬。
她心中警铃微作,脸上却泫然欲泣,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有几滴甚至落在了沈知修的手背上。
“将军,您别这样...您说句话啊......”她带着哭腔,“您这样一蹶不振,让若璃的心都要碎了...您看看若璃好不好?沈家遭此大难,若璃只恨自己无力回天,但若璃发誓,此生此世,必与将军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她俯下身,试图将脸贴在沈知修冰冷的胸膛上。
就在她的脸颊即将触碰到他衣衫的刹那,沈知修的身体一颤,将头微微偏开了一寸。
这个微小的动作,让白若璃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维持着俯身的姿势,脸上的哀戚和泪水瞬间凝固了,眼底深处,一抹错愕和难以遏制的寒意迅速蔓延开来。
......
顾砚之书房内侧的密室,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空气里只有石桌上那盏琉璃风灯里,灯芯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噼啪声,以及石壁缝隙里渗出的阴冷湿气。
顾砚之独自一人坐在石桌前,灯影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墙壁上。
他面前摊着一张素笺,上面是极其潦草的暗语密报。
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缓缓敲击,发出有节奏的轻响。
忽地,门轴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摩擦声,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主子。”
顾砚之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密报上,声音清冷:“说。”
“慈安殿方向,徐有福半个时辰前秘密出宫,未带随侍,乘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往西城陆府方向去了。”
黑影语速极快,字字清晰,“我们的人,亲眼确认他进了陆府角门,停留约一盏茶时间。”
顾砚之敲击桌面的指尖微微一顿。
徐有福,太后身边最得力的老狗,陆靖琪怕是又有毒计要开始了。
他们是终于按捺不住,要对官房里那个沈万亭下手了吗?
“陆府有何动静?”
“陆靖琪自禁足后,府门紧闭,但内里砸毁器物之声日夜不绝。今日徐有福走后,后门曾有一名其圈养的死士悄然离府。”
“死士?”顾砚之薄唇微启,重复了一遍,眸底寒光乍现。
“主上,刑部天字号官房那边,我们的人已按计划就位。”黑影继续禀报,“现在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只等鱼儿咬钩。”
顾砚之微微颔首,只待看对方准备想要如何出手,再见招拆招了。
“谣言呢?”顾砚之问道。
黑影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
“回主上,已按计划散入市井。东西两市的说书人,茶楼酒肆的闲汉,勾栏瓦舍的姐儿...都在谈论。将陆靖琪靠脸和床笫秘术攀附太后,太后深宫寂寞,豢养面首之类的事情传扬的绘声绘色,细节...不堪入耳。如今京都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无人不谈陆郎君与慈安殿秘事。甚至陆府下人今早出门采买,都被孩童掷石唾骂,最后掩面而逃。”
顾砚之唇角终于勾起一丝弧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陆靖琪之前想利用春/宫册来毁了沈清霜?
那就让他自己也尝尝被千夫所指,沦为笑柄的滋味。
这盆脏水泼出去,无论真假,都足以让陆靖琪在京都彻底臭不可闻,连带他背后的太后,声名也必将蒙尘。
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舆/论的刀子,有时候比利剑更伤人。
“很好。”顾砚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盯紧徐有福和陆府死士,那王雍鸣要清点沈家产业,就让他们清。看看等他们发现,世代为官却一穷二白的沈家之时,会作何感想。”
“是!”黑影应声领命。
“下去吧。”
黑影无声退去,重新融入石壁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密室里再次恢复了寂静,琉璃风灯的火苗跳跃了一下,将顾砚之半边脸庞映在明明灭灭的光影里。
他缓缓拿起那张密报,凑近灯焰。
橘黄色的火焰迅速在纸张上蔓延开来,最终飘散在空气中,只留下淡淡的焦糊味。
他靠上冰冷的椅背,指尖在桌上轻点,发出最后一声清脆的叩响,如同落子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