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之被安置在寨中一处干燥的石屋内。
阿史那鲁带来的军医正为他处理伤口,浓烈的金疮药味在石屋内弥漫开来。
沈清霜守在简陋的木榻边,目光片刻不离榻上之人。
榻上的顾砚之脸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几处较深的伤口虽已止血包扎,但人却依旧尚在昏迷中。
他身上的玄色劲装被血污和尘土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依旧挺直的肩背轮廓。
“顾砚之...”沈清霜低声唤着,指尖小心翼翼地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动作轻柔。
她拧干一块湿布,细细擦拭着他脸颊和脖颈上沾染的污迹和血痕。
若不是为了她,为了沈家,他顾砚之一个清风朗月的首辅大人,何至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在她又一次用湿润的布巾小心擦拭他唇角时,那浓密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沈清霜的动作瞬间僵住,屏住了呼吸。
又过了几息时间,顾砚之的喉间终于溢出一声闷哼。
紧闭的眼眸,掀开了一条缝隙。
刚开始时,顾砚之的目光还是涣散的望着屋顶,带着一丝茫然无措。
渐渐地,那涣散的瞳孔开始凝聚,艰难地转动。
他终于看清沈清霜那张布满担忧的脸颊。
“清...霜......”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仅仅是吐出这两个字,似乎就用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全部力气。
“我在!顾砚之,我在!”
沈清霜一把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滴落在他毫无血色的手背上,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别说话,省点力气......”
顾砚之被握住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想反握住她,却虚弱得使不上半分力气。
他努力聚焦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视,确认她除了狼狈了一点和左臂的包扎之外并无大碍,紧绷的神经似乎才松懈下来。
他极其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带着微微颤抖,轻轻将她眼角一滴将落未落的泪珠拭去。
“别哭...”他喘息着,“赵老...找到了吗?”
沈清霜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找到赵老了!他说账簿的副本就在他关中的老宅里,藏在他旧床的床腿下!等拿到了它,我爹就有救了!”
听到好消息,顾砚之将眼睛闭上,喘息了几下。
片刻后,他再次睁开眼,咬着牙,双手撑住粗糙的床板,竟要挣扎着起身。
“你做什么!”沈清霜大惊失色,慌忙按住他,“你的伤...”
“无妨,此地...不宜久留。”顾砚之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更加惨白,但他坚定地推开了沈清霜阻拦的手,
“巴图,不会罢休...迟则生变...走!”
他虽然人在昏迷中,但意识一直是清楚的。
他知道巴图对沈清霜虎视眈眈,现下他重伤在身,没办法保护她,只能尽快离开这里!
......
天光微熹,荒漠的风卷起漫天黄沙。
阿史那鲁亲自带着一队精锐漠北骑兵护送,由赵老引路,沈清霜则搀扶着顾砚之,一行人马不停蹄地离开了黑风寨。
顾砚之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沈清霜身上,似乎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额角的冷汗从未干过。
而沈清霜则是咬紧牙关,努力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支撑住他。
可临行前巴图看向她时充满怨毒的眼神,让她心头始终萦绕着一丝不安。
当那座熟悉而破败的院落再次出现在视野中时,赵老仿佛被注入了一丝生气,脚步加快了许多。
众人推开那扇熟悉的院门,映入眼帘的依旧是一片狼藉。
赵老对眼前的景象视若无睹,他径直走向屋内那张仅存的破木床。
这张床确实破旧不堪了,床板多处开裂,一条床腿明显短了一截,用一块脏污破旧的布头勉强垫着。
赵老弯下腰,抓住那条短了一截的床腿,向上一抬!
“嘎吱——”
另一只手迅速探入床腿空隙里,用力向外一抽。
一卷用油布包裹的长条形物件,被他从床腿下抽了出来!
包裹被赵老放在桌上,他将油布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揭开,一本深蓝色封皮,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册子,终于暴露在众人眼前!
赵老用袖子仔细地擦去册子表面的积尘,缓缓翻开了第一页。
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工整刚劲的墨色小楷,陈布其上。
顾砚之的目光飞速扫过几行关键的条目和落款处的时间笔迹,眼中锐芒一闪,低声道:
“是它。”
“拿到了!我们拿到了!”
沈清霜紧紧攥着顾砚之的手掌,巨大的喜悦和希望瞬间冲垮了她心中连日来的恐惧,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顾砚之被沈清霜握紧的手明显僵了一下,深邃的眼眸中翻涌起波澜,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温柔。
“砰——!”
院门被人用一股蛮力从外面狠狠撞开,腐朽的门板不堪重负轰然被拍倒在地。
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那是拓跋律!
“终于找到你们了!”
他发髻散乱,脸上被风沙刮出数道血痕,嘴唇干裂出血,整个人散发着浓烈的汗味。
拓跋律剧烈地喘息着,目光瞬间看向房内的沈清霜和顾砚之两人。
“沈小娘子!姓...姓顾的!”
拓跋律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快...快回京都!出大事了!刑..刑部那个替身...十日后在午门被斩首示众!太后那老妖婆她们等不及了!他们想要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这声嘶力竭的吼叫,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几人耳边!
沈清霜脸上劫后余生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