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雍鸣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松弛的皮肉剧烈地抽搐着。
“胡...胡言乱语!”他猛地站直,手指直戳向那小男孩,“刁民!刁民之子!定是受了奸人指使,污蔑朝廷重臣!给本官拿下!拿下这满口胡柴的小畜生!拿下这妖言惑众的沈氏妖女!拿下那老贼!账簿是假!金锏亦是假!统统是构陷本官的毒计!”
他状若疯魔,唾沫星子横飞,然而,他带来的那些侍卫,竟无一人敢上前。
“拿下!”
王雍鸣目眦欲裂,猛地拔出腰间佩刀!
他竟不再指望手下,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不管不顾地朝着刑台中央扑去!
直冲着正护在沈万亭身前的赵老身上!
只要杀了这老东西,毁了账簿,死无对证!沈清霜便是空口无凭!这滔天民愤,尚可推到奸人煽动之上!
他王雍鸣,便还有一线生机!
“赵老——!”沈清霜的惊呼声响起。
拓跋律想要挥刀格挡,但距离太远,根本鞭长莫及!
眼看那淬着寒光的刀尖距离赵老的脖颈已不足三寸!
赵老甚至能感受到那刀锋带起的劲风割在皮肤上的刺痛!
“尔敢——!!!”
“嗡——!”
震耳欲聋的弓弦之音响起,一道利箭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着刑场正中而至!
“铛——咔嚓!”
一声金铁交鸣伴随着清晰的碎裂声瞬间炸响。
王雍鸣手中那柄价值不菲的佩刀,竟被一支精铁破甲箭从中生生射断!
巨大的冲击力震得王雍鸣虎口崩裂,鲜血淋漓,半截断刀脱手飞出,掉落在青石板上。
剩下的半截刀身连同刀柄,也从他剧痛的手中滑落。
王雍鸣惨叫一声,抱着鲜血淋漓的右手,蹬蹬蹬连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面上,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骇然。
几乎与弓弦声同时,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整个午门广场的青石板地面都在随之微微震颤!
“轰隆隆隆——!”
只见刑场外围,突然扬起一面面玄黑为底,金线绣着兽首的旗帜!
旗帜之下,是身披明光铠的骑兵!他们胯/下的战马高大神骏,同样披着精铁打造的链甲。
“是御林军!”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带着颤音喊出来了。
铁蹄所至,人潮立刻向两侧退避,方才还喧嚣鼎沸的刑场,竟在这支铁骑出现的刹那,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玄甲卫统领眼神一凝,立刻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玄甲卫精锐瞬间变换阵型,收刀入鞘,但依旧保持着高度戒备,将沈清霜几人牢牢护在核心,与冲来的御林军形成一种微妙的对峙。
御林军铁骑在距离刑台二十步外整齐划一地勒马停下。
而后,骑兵队列从正中分开,一骑缓缓踱出。
马上端坐着一个身着深绯色宦官常服的老太监。
他目光扫过全场众人,最后落在了刑台中央,被沈清霜紧紧握在手中的那柄御赐金锏上。
老太监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
他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一卷明黄色的帛书,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晰地传遍刑场每一个角落:
“圣——旨——到——!”
“跪——!”
随着老太监这声呼喝,刑场内外皆是不由自主地双膝一软,扑通扑通跪倒一片。
王雍鸣更是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挣扎着想爬起来跪好,却因右手剧痛和心中巨大的恐惧而手脚发软,试了几次才勉强跪直。
老太监展开圣旨,扫视全场,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于此,才一字一顿,高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午门刑场,喧嚣鼎沸,民怨沸腾,刀兵相向,惊闻朕躬!此非国法昭彰之地,实乃朝纲动荡之兆!朕,心甚忧,亦甚怒!”
“着,即刻罢刑!”
“人犯沈万亭、人证一干人等及所持账簿,并监斩官户部尚书王雍鸣——”
“全部押解入宫!不得有误!”
“朕亲审此案!是非曲直,天理昭昭,必还天下一个明白!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老太监宣旨完毕,面无表情地将圣旨卷起,目光扫向玄甲卫统领:“统领,陛下口谕,着玄甲卫精锐,协同御林军,押解一干人等,即刻入宫。若有顽抗者,格杀勿论。”
他的视线最后落在瘫软如泥的王雍鸣身上,“王尚书,请吧?莫要让陛下久等。”
......
金殿之内,死寂无声。
王雍鸣被两名御前侍卫几乎是架着拖进来的。
他官袍下摆,不知何时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浓重的尿臊味混着血腥气,随着他的踉跄弥漫开来。
方才在午门外面对万千唾骂,刀剑相向都没能吓住他,可当他看见殿中左侧那个身影时,所有的气力和侥幸,统统泄了个干净。
顾砚之。
他竟在这里!
金殿之上,天子脚下,他竟就那么堂而皇之的坐在那里。
顾砚之穿着一身崭新的玄色一品仙鹤补服,玉带束腰,一丝不苟。
若非他那张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几乎要让人以为只是寻常上朝罢了。
王雍鸣双腿一软,若顾砚之不在此处,他尚有一辩之力,但他在这...
王雍鸣肥胖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骨头一般,毫无尊严地砸跪在地上。
“陛...陛下...臣...臣...”他张着嘴,喉头滚动,想辩解,可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王爱卿,”御座上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
“今日的午门刑场,当真是好生热闹。朕的旨意,你接得倒是及时。”
萧承煜的目光掠过王雍鸣官袍下那片刺眼的湿痕,落在他那只鲜血淋漓的右手上,“只是你这手,又是何故?”
“是...是...”王雍鸣猛地一个激灵,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的脸,指向顾砚之的方向,
“是他!陛下!是顾砚之!是他指使玄甲卫行凶!意图劫法场!他还伪造金锏!伪造账簿!其心可诛!陛下明鉴啊!”
他声嘶力竭的控诉在金殿空旷的回音中显得格外刺耳。
“哦?”萧承煜的声音微微上扬,“顾卿,王尚书指证你伪造御赐金锏,劫持法场,重伤朝廷命官。你,有何话说?”
顾砚之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眸子即便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依旧沉淀着令人心悸的冷静。
他没有立刻去看御座,目光先是落在了殿门方向。
只见沈清霜和一名须发花白的老人,一步步踏入金銮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