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之的目光在沈清霜脸上停顿了一瞬,随即,他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御座上的萧承煜。
“陛下,”
顾砚之开口:“臣,奉旨协查玉门关军饷贪墨一案。经查,户部尚书王雍鸣,勾结兵部、军需司相关人等,上下其手,侵吞军饷粮秣,数额之巨,骇人听闻。王雍鸣为掩盖罪行,更构陷当朝丞相沈万亭,伪造证据,栽赃嫁祸,致使忠良蒙冤,将士寒心,社稷动摇!”
他每说一句,王雍鸣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
“一派胡言!血口喷人!”王雍鸣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身后的御前侍卫牢牢按住肩膀,只能徒劳地扭动肥胖的身躯,嘶声咆哮,
“顾砚之!你拿出证据来!空口白牙就想定本官的罪?天理何在!陛下!他这是要铲除异己,妄想独霸朝纲啊陛下!”
顾砚之不再看他,只微微侧首示意。
侍立在他身后的玄甲卫统领立刻上前,双手捧过沈清霜递来的油布包裹。
“陛下,”顾砚之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此乃玉门关军需司当年账目誊抄之原始副本,由沈相旧部赵老亲自保管至今。其上所录,方为玉门关军饷粮秣真实流向,时间、数目、经手人签押,一笔一划,皆有据可查。其中被克扣、转挪之款项,最终流向,皆指向户部!”
账簿被玄甲卫统领恭敬地呈上御案。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那深蓝色的册子上,并未立刻翻开。
他看向下方几乎要瘫软在地的王雍鸣:“王爱卿,对此账册,你可有话说?”
王雍鸣猛地抬头,眼中射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假的!陛下!这定是顾砚之伪造的!笔迹可以模仿!印章也能伪造!他处心积虑要置老臣于死地!陛下万不可信啊!”
他话音未落,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从文臣队列中响起:
“老臣,愿为陛下辨验此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都察院左都御史周正,这位在数算和书法上都颇有造诣的老臣,走出班列。
萧承煜颔首:“准。”
周正走到御案旁,玄甲卫统领将账簿递到他手中。
整个金殿落针可闻,时间仿佛凝固,唯有殿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显得格外清晰。
王雍鸣死死盯着周正的脸色,不敢放过分毫。
周正一页页翻着,掠过那些熟悉的墨色小楷,手指在几处关键的数额和时间落款上反复回跳。
脸上的表情从凝重,最后化为一片悲愤。
良久,他合上册子,抬起头,直刺向阶下狼狈不堪的王雍鸣!
“王雍鸣!”周正的声音不高,响彻大殿,“你还有何话说?!”
他猛地转身,朝着御座方向,深深一揖,
“陛下!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此账簿所录,绝非伪造!其上墨迹、纸张年份、装订线磨损,皆与景泰二十一年至二十二年间军需司所用之物相符!”
他顿了顿,“陛下!老臣与沈相同朝为官数十载,沈相签发军报文书,老臣不知看过多少回!这账簿上确有寥寥几笔的字迹,是沈万亭亲笔无疑!”
他猛地指向王雍鸣,厉声道:“老臣之前也看过王尚书提交的那本账簿,不仅数额上多有漏洞,明显是在短时间内赶制出来的。且沈相为人,向来清正自持,凡涉及军国重务之签押,从来只用其官印!何曾用过什么私印?王雍鸣!你构陷忠良,丧心病狂至此!还有何面目立于这朝堂之上?!”
“不...不可能...”王雍鸣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灰败。
“王雍鸣!,你还有何辩驳?”萧承煜语气平静无波。
“臣...臣...”他语无伦次,涕泗横流,“臣糊涂...臣一时糊涂...陛下饶命...饶命啊陛下!是...是太后...太后娘娘她...”
“住口!”萧承煜厉声打断,“死到临头,还敢攀诬!来人!”
殿外值守的御前侍卫应声而入。
“摘去王雍鸣顶戴花翎,剥去官袍!打入天牢,严加看管!着三司会审,务必查清其所有贪墨,构陷之罪!待罪证确凿,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遵旨!”侍卫统领抱拳领命,大步上前。
“不——!陛下!饶命!饶命啊——!”王雍鸣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嚎叫,徒劳地挣扎着。
哭嚎声渐渐远去,最终被殿外呼啸的风声彻底吞没。
金殿之内,重新陷入一片死寂,比之前更加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方才还群情激愤的众臣,此刻都屏息凝神,垂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萧承煜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此案干系重大,牵涉甚广。三司会审王雍鸣,务求水落石出,绝不姑息!”
萧承煜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静,“其余涉案人等,一律彻查!退朝!”
“臣等告退——!”
众臣如蒙大赦,齐声高呼,动作整齐划一地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鱼贯退出金殿。
沉重的殿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天光与风声。
空旷的金殿之内,瞬间只剩下三人。
萧承煜端坐于御座之上,目光沉沉地落在顾砚之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
沈清霜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顾卿,”
萧承煜终于开口了,“王雍鸣伏法,当然其罪当诛。可朕尚有一事不明。”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牢牢锁住顾砚之。
沈清霜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几乎要沁出血来。
顾砚之静静地听着,在萧承煜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他撩起那身崭新的官袍下摆,走向御座前的玉阶。双膝一曲,竟是第一次,跪倒在玉阶之上。
他自入朝为官以来,便得先帝恩赐,再不用行跪拜一事。
“陛下,”
顾砚之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臣,有罪。”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那足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话:
“欺君之罪,万死难赎。”
“呵。”
萧承煜唇间溢出一声冷笑,“看来这王雍鸣真有一句话说对了。
顾卿,你可是想要...独霸朝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