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一道圣旨,在京都再次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沈万亭玉门关军饷贪墨、通敌之罪,实系王雍鸣一/党构陷,现已查明昭雪。着即解除沈府封禁,发还抄没产业,以慰忠良!钦此——!”
宣旨太监的声音还在沈府大门前回荡,围观的百姓已经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和议论。
“老天爷开眼啊!沈相爷的冤屈终于洗清了!”
“沈将军呢?听说沈将军今天亲自主持重整府邸?”
沈知修穿着一身藏青劲装,身姿笔挺如松,一步步踏上了沈府石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伸出手,一把将上面的封条撕了下来。
推开大门。
府内回廊的栏杆不少都已经断裂歪斜,窗棂上蒙着厚厚的灰,窗纸也破碎许多,昔日平整的青石小道,钻出半人高的野草,在风中摇曳。
物是人非。
他仿佛还能看见父亲负手立于廊下考校他功课的严肃身影,看到妹妹在花丛间扑蝶时的笑声...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澜已被强行压下。
几个在沈府中留守的老仆看到大门重开一时间也有些热泪盈眶。
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倾泻而下,照耀在被擦拭一新的‘沈府’匾额的两个鎏金大字上。
这光芒,也刺得府外围观的许多百姓眼睛发酸,甚至有人忍不住抬手拭泪。
“沈家...又回来了!”
“看看这气派!这才是真正的清贵世家啊!”
“可惜真正的功臣还在受罚,没能看到这一幕...”
“顾大人罚得是有点冤,可陛下这么做,想必也有陛下的道理...”
“功是功,过是过嘛!顾大人手段是狠了些,但对付王老贼那种人,不狠怎么行?罚俸思过,我看正好,让他也静静心。”
“圣明!陛下这才叫圣明!赏罚分明!”
“哎,茶楼的说书先生开讲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人群顿时分流,涌向街角茶楼之中。
茶楼里早已人满为患,高台上,须发皆白的老说书人一拍惊堂木,声音洪亮:
“上回书说到,那王雍鸣老贼,如何丧尽天良,贪墨边关将士的救命粮饷!玉门关外,风雪漫天,多少好儿郎腹中空空,身上无棉,活活冻饿成了冰雕啊!”
台下一片唏嘘。
“可那老贼犹嫌不足!竟将这天大的黑锅,硬生生扣在了谁头上?正是咱们两袖清风,后院种菜养鸡的沈相爷头上!可怜沈相,为国为民,呕心沥血,反被构陷入狱,受尽酷刑折磨,差点就含冤九泉!”说书人声音哽咽,引得台下不少听众也跟着抹泪。
“幸而!”惊堂木再次脆响,“天理昭昭!忠臣不绝!顾首辅大人,明察秋毫,甘冒奇险,深入虎穴,更得沈相旧部赵老义士舍命相助,终将那记载着滔天罪行的真账簿,从贼人眼皮子底下夺了回来!金殿之上,顾大人拖着病躯,持御赐金锏,于千钧一发之际,刀下留人!这才有了今日,沈府重开,匾额高悬!沈相爷的清白,是用血与命换回来的啊!”
茶楼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
......
沈清霜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脸上未施脂粉,清丽绝伦的容颜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
她只是远远地站着,目光复杂地扫过那块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光的“沈府”匾额。
她站了片刻,直到沈知修似有所觉,转头望来。兄妹俩的目光,隔着喧嚣的人群在空中交汇。
两人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
沈知修眼中是愧疚和欲言又止的关切,而沈清霜眼中,只有一片沉寂。
她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转身,示意沈知修借一步说话。
沈知修心中微沉,示意身旁的管事继续盯着修葺事宜,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回廊角落,荒草刚被清理掉一半。
“沈将军。”沈清霜直接开门见山说道,“府邸重开,父亲昭雪,固然是好事。但这...还不够。”
沈知修看着妹妹冰冷的侧脸,心中苦涩更甚:“清霜,我知道。父亲身上的罪名昭昭,还尚未彻底洗刷干净。陛下虽已为父亲昭雪贪墨之冤,但那身上的其余指控,还急不得,我已联络旧部,继续查探......”
“急不得?”沈清霜猛地转头,
“父亲若不是身处诏狱之中,怕是早已身首异处。每耽搁一刻,父亲就多一分危险!这府邸修得再漂亮,匾额擦得再光亮,又有何用?若不能彻底洗清父亲身上的污名,让他堂堂正正地回到这里,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
“我会加快速度。”沈知修的声音有些沙哑,“京都这边,我会设法寻找突破口。王党虽倒,但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沈清霜定定地看了他几息,半晌,她眼中的冰寒似乎融化了一丝丝,但依旧冷硬:“希望沈将军说到做到。父亲的事,一刻也不能再拖。”
她说完便径直走了,仿佛过来一趟只是为了确认沈知修的态度一般。
......
在沈府中待到日落西下,沈知修这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将军府。
他没有回自己的院子,而是直接走进祠堂之中。
推开大门,只听扑通一声。
沈知修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他垂着头,心口的自责和悔恨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身为沈家长子,却上担不起护住父亲之责,下也庇佑不住妹妹,整日只知沉湎伤痛不可自拔。
不知跪了多久,久到双腿已经麻木失去知觉。
他抬起眸子,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供奉先祖画像的供桌,那布满灰尘的青砖地面,似乎有不规则的缝隙?
他心中一动,凑近去看。
借着长明灯微弱的光芒,仔细辨认。
果然!那几块青砖的边缘缝隙,明显比周围的砖缝要宽那么一丝丝,而且似乎...没有积灰?像是才被人移动过一般!
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瞬间攫住了他!
他屏住呼吸,手指沿着缝隙摸索。
指尖很快触碰到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凹陷!他用指甲抠住那凹陷,尝试着用力向上提。
纹丝不动。
他皱了皱眉,换了个方向,尝试左右推动。
“咔...咔咔...”
一声带着明显机括运作的摩擦声,在祠堂里响起。
只见那几块青砖,竟然缓缓移动,露出了一个洞口!
暗道?
怎么他将军府的祠堂里,竟然隐藏着一条如此隐秘的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