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御林军的护卫下,直抵宫门。
宫门开启,放行的只有为首那辆风尘仆仆的青篷马车。
马车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径直驶到金殿前才缓缓停住。
车帘掀开。
顾砚之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素净到近乎寒酸的灰布短褐,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苍白。
然而,当他一步踏下车辕,站定在金殿之前时,那挺直的脊梁,瞬间便将所有狼狈洗去,只剩下历经风霜后沉淀下的,令人不敢直视的威势。
他走进殿中,无视了阶上阶下无数道探究的目光,径直看向御座之上的萧承煜,然后,撩起衣袍前摆,双膝稳稳跪在御阶之下。
“臣,顾砚之,奉旨办差归来,叩见陛下!”
奉旨办差!
这四个字,清晰回荡在金殿之中,狠狠砸在所有附议弹劾的官员心头!
萧承煜的目光落在顾砚之身上,心中百味杂陈。他缓缓抬手:“顾卿平身,一路辛苦了。”
“谢陛下。”顾砚之起身。
不等任何人发难,他再次开口,“臣方才于殿外,听闻都察院刘大人,参劾臣藐视圣意,擅离皇陵,行踪诡秘,其心叵测。”
他的目光定格在面无人色的刘墉身上,平静无波:“刘大人所奏,臣离陵之事,确有其事。”
此言一出,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刘墉眼中瞬间又燃起一丝希望。
他认了!他竟然认了!
然而,顾砚之的话锋一转,“可臣离陵,非为私务,乃是奉陛下密旨行事。”
奉陛下密旨!
刘墉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陆靖琪隐在官员队列的阴影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阴鸷的目光死死钉在顾砚之背上。
顾砚之不再看他们,目光坦荡地望着御座之上:“陛下念及玉门关军饷一案,尚有巨数赃银去向不明,事关国本,社稷安危!特密令臣,于思过期间,暗中追查!臣离皇陵,便是奉陛下此密旨,为国追赃!”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层层包裹的物件。
“此乃臣于云州追查所得,王雍鸣一/党藏匿赃银的核心账册。其上所录,不仅包括已被起获押送/入京的赃银数目、种类,更清晰标注了其历年贪墨、转运、藏匿的路径。”
徐公公早已得了萧承煜眼色,快步走下台阶,恭敬地接过账册,转身捧回御案。
萧承煜抬手,示意徐公公:“念!”
“遵旨!”徐公公展开账册:
“景泰二十一年冬,腊月十七,自玉门关军需司转出粮秣折银,计三十万两,汇入...汇入...”
徐公公的声音猛地顿住,他飞快地抬眼瞥了一下御座侧向,又迅速垂下,额角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硬着头皮念道:
“...最终汇入慈安名下皇庄私库。景泰二十二年春,三月初九,自兵部武库司转出军械折银,计二十五万两,交于云州锦绣坊。景泰二十二年秋...”
“够了!”
一声尖锐的厉喝猛地打断!
太后猛地从凤椅上站起,凤眸中怒火滔天,死死盯着徐公公手中的账册,仿佛要将那册子烧穿!
她凤袍袖口下,手指死死掐着掌心。
方才徐公公念出的那几个名字和地点,无异于句句打在她的脸上!
角落里还燃着熏香的沉重香炉被太后的动作一把带倒,炉身砸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沉闷刺耳的巨响,香灰泼洒了一地。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宣读,也瞬间惊醒了殿内那些被账册内容惊得魂飞魄散的官员。
萧承煜适时抬手,制止了徐公公,目光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落在顾砚之身上,
“顾卿奉密旨追赃,带着伤出生入死,终不负重望,将赃款大半都追了回来,更获此铁证,于国于民来说,都是功莫大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墉、安亲王等人,
“前些日子对顾卿,罚俸思过,都是为了惩其行事操之过急,僭越之过!但功是功,过是过,朕心中自有决断,今日追赃之功,足见其忠其能。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议!若再有妄议顾卿者,以构陷朝廷重臣论处!”
‘到此为止,不得再议!’
现下顾砚之带着数十车金银珠宝返朝,如此大能,又还有几人敢议!
那原本十几个附议的官员,冷汗早已浸透了朝服,只得浑身筛糠般颤抖着,扑通扑通接连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高呼:
“陛下圣明!臣等愚钝,妄劾忠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臣等糊涂!请陛下治罪!”
萧承煜不再看他们,目光转向殿外广场上那在秋日阳光下反射着刺目光芒的箱笼,沉声道:“着户部、刑部、大理寺即刻派人,清点登记所追回之赃银赃物,造册入库!昭告天下,以安民心!”
“臣等遵旨!”被点名的三部主官连忙出列领命。
退朝的唱喏声响起。
官员们如同潮水般躬身退出金殿,许多人步履虚浮,脸色灰败,今日这场朝会,足以让他们铭记终生。
一直沉默站在漠北使臣位置的拓跋律,突然大步走到殿中央。
他走到御阶之下,对着萧承煜行了一个郑重的漠北礼节,
“陛下!漠北王庭有紧急军务传来,我需即刻返回王庭,今日特来向陛下辞行!”
萧承煜目光微动,颔首道:“军情紧急,王子速归。代朕向漠北王问安。”
“谢陛下!”拓跋律直起身。
......
城郊官道,三岔路口。
拓跋律的坐骑已备好鞍鞯,几名同样风尘仆仆的漠北亲卫沉默地候在一旁。
他穿着一身便于长途奔袭的劲装,往日里总带着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焦灼。
他看着并肩而立的顾砚之与沈清霜,深吸一口气,迎了上去。
“顾大人,沈小娘子,”拓跋律抱拳,“漠北的事着急,我这便走了。”
沈清霜看着他眉宇间难以掩饰的沉重,心知漠北传来的消息绝非寻常。
“一路保重。”
拓跋律的目光在沈清霜脸上停留片刻,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等我处理好漠北的事情,安定下来,我一定会再回来看你...”
一句话里,包含了太多未尽的情愫。
沈清霜心头微涩,所有的复杂情绪最终只化作一句叮嘱:
“照顾好自己,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没有多余的承诺,没有暧昧的回应,只有对朋友安危的关切。
拓跋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有瞬间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尽管眼底的沉重并未散去:“放心吧!我拓跋律命硬得很!”
他转向顾砚之,抱拳,语气郑重,“顾大人,沈小娘子就拜托你了!”
顾砚之微微颔首,“珍重,若有需要援手之处,可以遣可靠之人持此信物来京都寻我。”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递给拓跋律。
拓跋律接过墨玉牌,入手温润,他紧紧攥住,用力点头:“多谢!后会有期!”
他不再犹豫,利落地翻身上马。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两人,仿佛要将这画面印入脑海。随即,他猛地一勒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
“驾——!”
若不是父王突然病重,情况危急,他是不想现下就回漠北的。
可惜如今大哥掌控了整个漠北王庭的兵权,若是父王一倒,大哥行事怕是再无顾忌,他若再不回去,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