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拓跋律策马扬鞭带起的烟尘尚未落定。
顾砚之和沈清霜两人站在原地,目送着那背影,看着它最终化作一个模糊的黑点,直至彻底消失。
顾砚之的肩背依旧挺直如松,仿佛能扛起千钧重担。
然而,这紧绷的心弦随着云州事了,加之拓跋律的离去刚稍松懈下来,一直被他强压着的疲惫和伤痛便猛地反噬而来。
他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色在秋阳下白得近乎透明,薄唇紧抿,没有一丝血色。
沈清霜心口猛地一揪,下意识上前半步,却又在他投来的目光中生生顿住。
“风大,”顾砚之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几分,“回吧。”
他率先转身,步伐看似沉稳,细看之下却比往日慢了几分。
沈清霜默默跟上,与他并肩而行,官道上只余下车轮碾过石子的单调声响和两人轻浅的呼吸。
“今日之事,”顾砚之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不过是个开始。”
他微微侧首,眼眸掠过沈清霜写满担忧的脸庞,“赃银被追回,账册内容大部分指向慈安宫,这无异于断其爪牙,剜其心头肉。太后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气息似乎有些不稳,顿了顿才继续道:“他们行事,素来狠绝,无所不用其极。接下来,万事都得格外小心。”
沈清霜想起金殿上太后那怨毒的眼神,一股寒意自脊背窜起。她用力点头,“我明白。”
马车辘辘前行,为了避开官道上因顾砚之押运赃银车队入城而聚集未散的人潮,车夫选择了绕行一段稍显僻静的京郊小路。
行至一处三岔路口附近,远远便听见前方传来不同于寻常集市的喧哗骚动,夹杂着粗鄙的哄笑和女子惊恐无助的呜咽声。
车帘被风吹开一角,沈清霜循声望去,只见路旁一个简陋的露天集市边上,几个地痞流/氓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上的少女。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身上裹着看不出原色的破烂单衣,裸露在外的胳膊和小腿上布满了污痕与新旧交叠的擦伤。头发蓬乱,一张小脸脏得几乎辨不出五官。
少女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喉咙里不断发出“啊啊”的破碎单音,徒劳地挥舞着瘦骨嶙峋的手臂。
“小哑巴,叫啊,怎么不叫了?让爷听听声儿!”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狞笑着,伸手就去拽少女散乱的头发。
“哈哈哈,这细皮嫩/肉的,洗干净了不定多水灵!”另一个獐头鼠目的混混附和着,脏手径直探向少女的胸口。
周围零星几个摆摊的小贩面露不忍,却慑于这几个地痞的凶悍,敢怒不敢言,纷纷别过头去。
一股怒火瞬间冲上沈清霜的头顶!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探身,急声对车夫道:“停车!”
“清霜,带着人一起去。”顾砚之的声音同时响起,他并未阻止,只是对随行护卫在马车旁的几名沈府家仆沉声下令:“去,护着沈姑娘,把人救下来。”
话音未落,沈清霜已掀开车帘,利落地跃下马车,快步朝着混乱中心冲去。
几名沈府家仆紧随其后。
“滚开!”沈清霜一声清叱。
她身形灵动,避开一个混混挥来的拳头,脚下一绊,那混混顿时摔了个狗啃泥。
同时,沈府家仆已与另外几个地痞缠斗在一处。
这些家仆都是沈知修精心挑选的军中好手,对付几个市井无赖如同砍瓜切菜,拳脚所至,骨裂声与惨嚎声顿时响成一片。
沈清霜见人都被缠住了,走向那墙角缩成一团的少女。
少女似乎被眼前的打斗吓得更厉害,双手死死抱住了头。
“别怕,没事了。”沈清霜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放缓声音,蹲下身,试探着伸出手,想去触碰少女颤抖的肩膀。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衣衫的瞬间,少女猛地一缩,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那双空洞的大眼睛死死盯着沈清霜身后正在打斗的身影,恐惧几乎凝成实质。
沈清霜的手顿在半空。
看这反应...绝不仅仅是受惊这么简单,而是对男性的恐惧深入骨髓。
这少女身上,必定发生过极其不堪的遭遇。
她心中酸涩更甚,声音放得更加轻柔:“看着我,没事了,坏人被打跑了。”
她小心翼翼地挡住少女看向打斗方向的视线,将自己的身影完全纳入少女的视野,重复着安抚的话,“我不会伤害你,别怕,看着我...”
或许是沈清霜的安抚起了作用,少女紧绷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抬起沾满污泥的小脸,一双眸子怯怯地望向沈清霜。
“啊...”她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然后小手试探性地伸出,猛地抓住了沈清霜的裙角,力道之大,指节都泛了白,再不肯松开半分。
沈清霜心头一软,正欲再安抚,身后传来脚步声。
顾砚之不知何时已下了马车,缓步走近。他并未靠得太近,隔着几步距离停下,目光落在少女身上。
他的视线掠过少女惊恐未褪的脸庞,凝在她因挣扎躲避而散乱开的衣领,那靠近颈后的地方,有一小片肌肤裸露出来。
肌肤上显现出来一片淡青色的印记,虽被污垢遮掩了几分,但能明显看出那印记形状奇特,赫然是一朵小巧完整的祥云图案。
顾砚之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眉峰倏然蹙起。
这胎记他好像在哪见过?
“怎么了?”沈清霜察觉到顾砚之气息的微妙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然也看到了那朵祥云胎记。
她只觉那胎记形状少见,却也并未多想,眼下更重要的是安置这可怜的少女。
“她吓坏了,又不会说话,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顾砚之敛去眼底翻涌的惊疑,“身份不明,如今沈府重开,正是人多眼杂的时候,恐生事端。顾府之中...”
他微微摇头,以他如今在风口浪尖的位置,更不合适。
沈清霜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吴嬷嬷在教坊司附近有处私产,是个独门独户的小院,还算僻静。也方便我时常过去照看。”
她看着少女依旧死死攥着自己衣角的手,轻声道,“先带她去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