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芜坐在妆台前,手里攥着一只空了的白玉酒壶。
烈酒灼烧着喉咙,一路烧进空洞的胃里,却丝毫暖不了四肢百骸的冰冷。
“沈万亭...”绿芜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刻骨的恨意。
这个名字宛若刻在她心尖的烙印,是她十数年暗无天日里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她隐忍蛰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亲眼看着沈家这棵大树轰然倒塌,看着沈万亭和他珍视的一切在泥泞里腐烂!
可如今...
烈酒猛地灌下,辛辣直冲头顶。
眼前再次清晰浮现出午后教坊司后巷小院里的那一幕——
阿箩本该也是恨沈家入骨之人,如今被贼人蒙蔽,竟顺从地依偎着在沈清霜身边,那可是害的她们家破人亡的沈万亭女儿!
“假惺惺!装模作样!”绿芜猛地将手中的白玉酒壶狠狠掼在地上!碎片和水渍四溅,如同她瞬间崩裂的心防。
“沈家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阿萝变成如今这副痴傻模样!现在...现在又假仁假义地收留她?想拿捏她?拿她当人质来堵我的嘴?还是...还是想利用阿箩做什么文章?简直痴人做梦!”
她仿佛能看到沈万亭在幕后阴冷地笑着,用她妹妹的命,织成一张束缚羞辱她的大网!
“休想!你们休想再伤害阿萝!休想再利用她!”绿芜嘶声低吼,她猛地站起身。
乌云吞噬了最后一丝月华,天地间只余一片沉寂。
教坊司后巷中,白日里隐约的人声早已散尽,只剩下穿堂风带起的一阵阵寒意。
一道纤细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檐角,绿芜穿着一身紧束的夜行衣,黑巾蒙面。
她对这里太熟悉了,每一道门闩的松紧,每一扇窗户的缝隙,甚至巡逻侍卫何时打盹,都刻在她的骨子里。
她灵巧地避开偶尔亮着灯火的窗子,迅速靠近那座独门独户的小院。
院墙不高,她足尖在墙砖缝隙处一点,身形轻盈翻过。
院子里一片死寂,她直接冲着目标正房而去,那扇木窗,此刻竟虚掩着一条缝隙!
绿芜屏住呼吸,无声走到窗下。
指尖轻抵木窗,将那缝隙抬高扩大,足够她侧身滑入。
房间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气息,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绿芜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床榻上那个侧卧的身影。
沈清霜似乎睡得很沉,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畔,勾勒出沉静的侧脸轮廓。
就是这张脸!沈万亭的女儿!她生来就高高在上,享受着沈家权势带来的一切尊荣!
而自己呢?父母惨死,妹妹失踪,自己在教坊司这泥潭里挣扎沉/沦,受尽白眼与蹂躏!
凭什么?!凭什么沈家的人可以如此安然地活着,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收留着被她家害得痴傻的阿萝?!
怨毒如同毒藤一般瞬间缠紧了绿芜的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杀意冲顶!再无犹豫!
绿芜往前踏出一步,手中的匕首带着积攒了十余年的血泪深仇,朝着床榻上那人毫无防备的咽喉,直刺而下!
“砰!”
那扇隔门从外面被狠狠撞开,一道瘦小单薄的黑影,直扑向绿芜的后背!
是阿箩!
她不会说话,此刻眼中也没有半分理智,她只看到了那柄寒光四溢的匕首,就要刺向那个会给她喂粥,会柔声唤她,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全的姐姐!
在匕首即将刺入沈清霜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
阿箩张开嘴,狠狠咬在了绿芜持刀的右手腕上!
绿芜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哼,周身凝聚的杀气仿佛被这一口瞬间咬散。
“哐当!”
精钢打造的匕首脱手飞出,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翻滚着滑到了墙角。
与此同时,床上的沈清霜被声音惊醒,长期身处险境磨砺出的警觉让她在睁眼的瞬间身体已本能地弹坐而起,目光扫向房中异动。
“谁?!”清冷的叱喝声响起。
“嚓!”
桌上的火折子被沈清霜擦亮,点燃了旁边的烛台。
沈清霜坐在床沿,几步之外,绿芜狼狈地半跪在地,左手死死捂住鲜血淋漓的右腕,她脸上的黑巾不知何时已滑落,露出那张布满怨毒,扭曲变形的脸。
而一道瘦小的身影,正张开双臂,牢牢挡在沈清霜与绿芜之间。
是阿箩。
她头发凌乱,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赤着双脚站在地上。
嘴唇上还沾染着从绿芜手腕咬出的血迹,此刻,她对着受伤的绿芜,弓着背,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嗬嗬”声。目光死死锁在绿芜身上,仿佛只要她敢再动一下,就会再次扑上去撕咬!
小小的房间里,烛火摇曳。
“绿芜姑娘?”沈清霜的声音沉静下来,“为了杀我,不惜夜半持刃,潜入私宅?”
绿芜猛地抬起头,嘶声喊道:“为什么?!沈清霜!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沈家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妹妹变成如今这副痴傻模样!你爹是刽子手!你是帮凶!你假惺惺地收留她,把她关在这里,是想拿她当人质?还是想利用她做什么?!你们沈家...没一个好东西!都该死!”
她的声音有些语无伦次,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
“人质?”
沈清霜眸色更冷,“绿芜,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也蒙蔽了心!看看你面前的人!看看她!”
沈清霜伸出手,轻轻按在阿箩单薄的肩膀上。
这个动作像是带着安抚的力量,让阿箩紧绷的身体稍稍松弛了一瞬,但那双眼睛还是死死盯着绿芜,谨防她有别的动作。
“她不会说话,心智不全,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是谁,来自哪里。”
沈清霜的声音不高,却像是雷鸣一样响在绿芜心上,“但她在你最想杀我的时候,冲出来保护了我。”
“她叫我姐姐。”
“轰隆!”
窗外,酝酿了半夜的秋雨,终于伴随着一道闪电,轰然砸落!
绿芜死死盯着沈清霜,又看向那个依旧龇着牙护在仇人之女身前的妹妹。
“姐姐......”绿芜嘴唇翕动,无声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手腕上被妹妹撕咬出的伤口,此刻传来另一种深入骨髓的剧痛,那痛楚直抵心脏,远比刀锋刺入时更加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