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摇曳,将绿芜脸上的怨毒和绝望照得格外狰狞。
“为什么...阿箩!”她半跪在地,猛地抬头,嘶声喊出那个尘封十余年的名字,“你看清楚!我是姐姐!绿漪!江绿漪啊!”
阿箩丝毫不理会眼前人的呼喊,只依旧弓着背,将沈清霜死死护在身后。
那双眼睛里,此刻没有半分亲情,只有对绿芜的警惕。
她嘴唇上还沾着自己亲姐姐的血,只为保护另一个姐姐。
“你护着她?她可是沈万亭的女儿!是沈万亭!他害死了爹!害死了娘!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害得你变成这样!你怎么能护着她?啊?!”
她不再挣扎起身,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骨,颓然跌坐下去。
积蓄了十数年的仇恨和算计,在这一刻被妹妹护住仇敌的姿态彻底碾碎。
泪水决堤而出,她不再看沈清霜,只死死盯着阿箩,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个永远回不去的雨夜。
“爹...娘...”绿芜的声音陡然变了调,不再是控诉,而是陷入梦魇般的呓语,“景泰二十二年...那时候的江南...真的下了好大一场雨啊...比今晚还大...”
窗外一道闪电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炸雷响,震得木窗嗡嗡作响,将绿芜惨白的脸照亮。
“爹中了举人...江南乡试的解元!”她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仿佛那里正上演着当年的惨剧,“他多高兴啊...说寒窗十载,终于不负圣贤教诲,终于能...能为百姓做点事了...可那些人...那些人来了!”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双手死死抠进地面:“他们穿着黑衣...蒙着脸...为首的那个...说要爹拿银子...买那个狗屁主考官周显手里的官位!爹不肯...爹还骂他们说...说江南科场桩桩件件的污秽,他死也会上报天听...”
绿芜猛地捂住耳朵,仿佛不堪承受那记忆中的刀锋铮鸣和母亲的惨呼:“他们...他们动手了!刀!好快的刀!娘扑过去...血...全是血...喷在爹刚换上的新儒衫上...那件衣衫可是他金榜题名后,娘熬了三个通宵才给他缝好的...是爹爹最体面的衣裳了...”
她越说下去,越是泣不成声。
“爹倒下去...血从他嘴里涌出来...好多好多...他最后...最后在看着地窖的方向...他看见了...他看见我躲在里面了!”
“他看着我!用尽最后的力气...对我摇头...用眼神求我...别出来...别出声...”
“那群人走了之后...爹他...他在地上爬...爬向娘...娘怀里...抱着你...”
绿芜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阿箩身上,“阿箩...那时候你才多大...吓傻了...只会哭...爹爬过去...用带血的手...撕下自己染血的里衣...咬破了手指...”
她猛地抬起头,“就在那件衣服里!阿箩!爹把他最后写下的血书!缝进了你的衣襟内衬!就在你身上!就在那里!”
若是阿箩看到那封血书,必定会想起来她们的血海深仇,不再将沈清霜这贱人视为亲人!
轰隆——!
又一道惊雷炸响。
沈清霜心神震荡,所有的线索在脑中瞬间串联成一串。
从她到教坊司之后绿芜那莫名其妙的恨意,阿箩对笔墨的恐惧,还有父亲卷宗里语焉不详的记录!
“阿箩...别怕...”沈清霜竭力维持着镇定,轻轻握住阿箩的小手。
阿箩似乎也被绿芜那凄厉和姐姐异常的紧张所慑,身体依旧紧绷,喉咙里的警告声慢慢低了下去。
沈清霜径直去洗衣房取回阿箩原先身上那件脏衣。
之前吴嬷嬷本来想扔掉这破烂衣服的,但沈清霜想给阿箩留个念想,就准备将它洗净收起来。
她目光凝注在这件旧衣胸前的部位,手指在衣襟内衬处细细摩/挲。
果然!
在靠近心脏位置的内衬边缘,指尖传来一种不同于布料的僵硬触感,仿佛里面垫着什么东西。
而且那里的缝线针脚异常凌乱,显然不是寻常缝补,更像是慌乱中仓促完成。
“在这里...”她抬头看向绿芜,绿芜死死盯着她的手。
吴嬷嬷也听到响动,走进房间,点起了更多的蜡烛,将整个屋内点亮。
沈清霜小心地用剪刀尖探入内衬边缘,挑开最外面一层粗糙的缝线。
线头崩断,一层,又一层。
终于,一块比巴掌略小的发黑布片,显露出来。
布片本身已被经年的汗渍和污垢浸染成深褐色,但上面那用鲜血写就的字迹,却依旧夺目。
‘礼部周显,鬻题受贿,贪墨无度!为灭口,屠我满门!天日昭昭,血债血偿!——江枫绝笔!’
沈清霜只觉眼前瞬间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周显!
他之前确实是父亲的门生不假,现如今任职礼部尚书,如今掌管天下文教,地位尊崇。
周尚书还不止一次在朝堂之上为父亲说话,极力帮着阻止太后一/党对父亲的迫害...
父亲当年卷入江南科举舞弊大案,被罚俸,声名扫地,其关键节点,正是他奉旨巡察江南科考场!
与江枫血书上所指控的,周显在江南主考期间犯下滔天罪行的年份,严丝合缝地重合!
父亲卷宗里那些语焉不详的记录,那些指向不明的罪名...
似乎在这块浸透江家鲜血的布片出现之后,变成更大的谜团。
她记得,父亲奉旨巡查江南,本以为只是例行公事,毕竟当时周显作为礼部的中流砥柱,在朝堂之中清流名声显赫。
现在看来,他极可能是触碰到了周显盘踞在江南科场上的真正意图,才引来了疯狂反扑...
江家的血案,父亲蒙受的冤屈,根本就是周显为了掩盖罪行、杀人灭口,并借机扳倒父亲,而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
“周显...”两个字从沈清霜紧咬的齿缝间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