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显!
周显可是在父亲蒙冤入狱后,数次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词,痛斥王雍鸣构陷忠良,为父亲力证清白的周尚书!
那个在沈府被封时,还曾暗中托人接济过沈知修的人!
简直是伪君子!
沈清霜回神,目光看向桌上那件阿箩的旧衣。
“你恨错了人,你真正的仇人,是周显。是他杀了你爹娘,是他害得阿箩流落至此,也是他,构陷我父亲。”
“谁人不知周显是那沈万亭的门生,现在一句恨错人了,就想把自己摘干净?”绿芜冷笑道。
但沈清霜不再看她。
现在时间紧迫,血书现世,阿箩的身份暴露,绿芜的刺杀无异于打草惊蛇,周显和他背后的势力,随时可能察觉...
“吴嬷嬷!”沈清霜当机立断,语速飞快,“立刻收拾东西!带上阿箩,我们马上离开这里!找个更隐蔽的地方,绝不能被人发现!”
“好!”吴嬷嬷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去收拾细软。
“你,”沈清霜的目光再次落回绿芜身上,“如果想弥补,想真正为你的爹娘和妹妹做点什么,就管好你的嘴!今日之事,包括阿箩的下落,半个字都不许泄露!否则,谁也救不了她,更救不了你!”
绿芜浑身一震,却下意识地用力点了点头。
沈清霜不再耽搁,她迅速找来一小块坚韧的油布,小心翼翼地将那块血书原件包裹好,用细绳紧紧捆扎。
略一思索,她走到床边,抽出枕下自己贴身穿着的一件素色中衣,用剪刀在内衬隐秘处剪开一道小口,将这油布小包仔细地塞了进去,再用针线密密缝合。
油布隔绝湿气,贴身存放最为稳妥。
接着,她走到书桌前,研墨铺纸,深吸一口气,开始飞快地誊抄血书内容。
她的字迹刻意模仿了江枫那份绝望潦草的笔意,力求形神皆备。
墨迹未干,她便吹了吹,将誊抄件折叠成小块,重新缝进那件旧衣里去。
目光在屋内扫视,最终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樟木旧箱上,那是吴嬷嬷存放一些陈旧杂物的箱子。
沈清霜快步过去,打开箱子,将衣服放在里面,混杂在一堆旧物中。
做完这一切,吴嬷嬷也已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袱,并给懵懂的阿箩套上了一件厚实的斗篷,遮住了她颈后的胎记。
“姑娘,好了!从后巷角门出去。”吴嬷嬷低声道。
“走!”沈清霜最后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绿芜,不再犹豫,拉起阿箩的小手,迅速没入屋外的夜色中。
......
沈清霜灵巧地避开沈府中的巡夜家丁,熟门熟路地再次潜入了藏书阁。
时间紧迫,沈清霜立刻扎进那堆卷宗之中。
丝毫没有章法,她只是将景泰二十二年左右,父亲所有记录全部翻了出来。
任何可能与江南,科举还有周显相关的只言片语她全都不能放过!
手指在纸张上快速翻检,灰尘沾满了她的衣袖和脸颊,呛得她不住低咳。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在一叠捆扎得异常整齐的卷宗边缘停住。
这叠卷宗标注着‘景泰二十二年秋-吏部文选司报备’,记录的似乎是当年官员铨选调动的常规文书。
其中一份夹在里面的笺纸上,内容是某位江南举子对其沈万亭的孝敬清单。
“又是伪造!”沈清霜恨得牙关紧咬,她强压怒火,将这份伪证收好。
继续翻找,终于,一本硬壳笔记被她抽了出来,这是父亲的私记。
泛黄的纸页上,是父亲熟悉的的笔迹,她翻到景泰二十二年的记录。
...江南士绅,盘根错节,把持学政久矣。寒门才俊,虽有真才实学,然晋升之阶,几为豪强所壅塞。长此以往,国将失其才,士将丧其心,实乃社稷隐忧。
而学政周显,处事相当圆滑,长袖善舞,与地方豪强过从甚密。观其行止,似以调和为上,然而肃清积弊、拔擢寒微一事,未见其使半分力。其操守如何?需详查之!
显然父亲当时就已经对周显起了疑心,在父亲看来,所谓圆滑不过是与地方豪强同流合污的遮羞布罢了。
她继续翻找,在笔记下方压着的一叠散乱草稿中,她发现了几张被揉皱又展开的宣纸。
那是未完成的奏疏草稿,笔迹潦草,涂改甚多,显然父亲当时心绪激荡,反复斟酌才写下。
...臣奉旨巡察江南学务,月余以来,明察暗访,深感江南文教昌盛之下,亦有积弊暗生,尤以科场为甚。虽无铁证,然士林风议,多有指摘鬻题...
...臣查访所得线索,疑点颇多,指向...
一大片涂黑墨迹后,字迹又慢慢能看清,
...然而阻力甚强,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证据尚需坐实,恐打草惊蛇...
...恳请陛下密旨,增派干员,详查...
父亲当时可能已经摸到了江南科举舞弊的核心,甚至可能锁定了周显!
但遭遇了阻力,以至于证据未能完全掌握,奏疏也未能发出。
阻力来向,草稿虽然语焉不详,但现下和江枫的血书结合看来,答案已呼之欲出。
周显当时不过是礼部的一名官员,虽声名显赫,但远远不够让父亲感受到阻力的程度。
只能说明他背后有更深的势力。
最后,沈清霜的目光落在书箱最底层一份不起眼的调档记录副本上。
迅速找到景泰二十二年底至二十三年的记录。
一行记录跃入眼帘:
景泰二十二年冬,吏部令:原江南学政周显,因‘妥善处理江南学务,安抚士林,功绩卓著’,特擢升为礼部尚书,即日赴京任职。
“功绩卓著?”沈清霜喃喃念着,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一个被巡察大臣标注需详查操守,在未发出的密奏中怀疑涉及鬻题大案的人,非但没有被问罪贬斥,反而在巡察结束后短短数月内,从地方学政一跃成为六部尚书之一!
这背后,若是没有一只遮天蔽日的黑手在操/弄,又怎么可能?!
“好一个杀人灭口,好一个金蝉脱壳!”沈清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让她在这秋日的雨夜遍体生寒,连牙齿都忍不住轻轻打颤。
她终于明白了周显为何在父亲落难后表现得如此义愤,却又从不接触沈家任何人。
她还以为这位礼部尚书知礼节,懂皇权,没想到那根本就是鳄鱼的眼泪!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闪入礼部之中,对着黑暗中端坐品茶的人影低声道:“大人,绿芜姑娘今夜有异动。她似乎去了后巷吴嬷嬷那小院...不到一刻功夫,沈清霜带着吴嬷嬷和前几日救下的一名哑女冒雨匆匆离开,不知所踪。这小院地处教坊司,周围守备甚严,属下不敢靠近细查。”
“哑女...绿芜...”
“看来,有些本以为早就被埋进土里的东西,自己爬出来了,也好...”
“传令下去,掘地三尺,找到那个哑女,把东西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