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之紧抿着唇,看向前方那片安静的房屋。
此刻应该是忙碌喧嚣的时候,现下却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
“围起来。”
原本如同藏在阴影的影卫们瞬间动了,四散开来,迅速占据了染坊周围几间可疑屋舍的所有视野死角,门窗出路,形成了一个滴水不漏的包围圈。
影七带着几名精锐,身形一晃便没入了最靠近染坊主屋的一间看似普通的别院,开始逐屋搜寻。
“大人。”影七的声音很快便从一间别院深处传来。
顾砚之循声而去。
他穿过别院前堂空旷的回廊,地面积尘上几道新鲜杂乱的脚印格外刺目。
后院的门虚掩着,他一把推开,看向影七的方向。
影七正站在后院一间相对还算完好的瓦房门口,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显然是被暴力撞开。
看到顾砚之来了,他无声地侧身让开,露出门内令人心头发沉的景象。
屋内景象一片狼藉,桌椅翻倒,杯盘碗碟的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几件质地尚可却沾满污迹的衣裳被随意丢弃,屋子中央的炭盆内还有几块尚未燃尽的木炭埋在灰烬里,升起的缕缕白烟,证明人离开还不超过半个时辰。
顾砚之扫过屋内环境,墙角杂物中,露出一小角与众不同的赭色布料。
顾砚之走近一看,那是一块质地精良的官袍,边缘的撕裂处还带着勾挂的毛糙痕迹。
周显他果然曾经藏匿于此,而且撤离时极为狼狈!
窗台处,一点不合时宜的反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反光温润,在满是灰尘的木窗框上显得异常突兀。
他立刻走过去,俯下身,指尖在积尘中一捻。
一枚小巧的珍珠珠花。
珍珠虽小,不过米粒般大,却颗颗浑/圆饱/满,流转着温润莹洁的光泽,绝非廉价之物。
托底更是用的金丝缠绕成精巧的蝶翼状,工艺繁复考究,这绝非市井坊间能轻易购得的寻常首饰。
明显是宫中制式的物件。
顾砚之捏着这枚小小的珠花,眼底一道寒芒闪过。
他之前还是低估了,太后的手,比他预想中伸得更快。而且她不仅插手了,甚至不惜动用宫中的力量来协助周显这条丧家之犬潜逃!
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太后如此大费周章地保下周显...
“大人,这边!”另一名影卫在后窗处低呼。
顾砚之迅速收起珠花,转身来到后窗。
窗棂早已断裂,窗纸被撕开一个大洞。
窗外是雨后湿漉漉的泥地,松软粘腻。泥地上,几道深深的车辙清晰无比地刻印在那里!
这车辙的方向,笔直地通向后山那条荒僻的小路。
人去屋空。
他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顾砚之的脸色沉下来。
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个大义灭亲的监刑!
想来,那刑场上的不过是为了给真正的元凶争取逃命时间的替死鬼。
......
西市刑场。
因着太后监刑,今日警戒是前所未有的森严,羽林军将人群比往日拦的更远地方,只能勉强看到周显被刽子手一刀一刀凌迟的动作。
尽管这样也丝毫没有浇灭百姓们看这个周显这个王八蛋被凌迟的热情,将刑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直到刽子手最后一刀落下,那刑柱上的躯体已经变成一滩勉强维持人形的血肉。
刽子手嫌恶地退后一步,将尸骸从柱子上解下,抬脚便将其从高台上狠狠踹了下去。
早已在刑场边缘徘徊多时的几条野狗,瞬间扑了上去,拖拽着消失在人群外围的阴影里。
“太后娘娘圣明——!”
“铲除国/贼,天佑大冀——!”
“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称颂声和哭喊声,在刑场上空久久回荡。
太后在宫娥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起身,华盖移动,凤驾起行。
她微微抬手,向着下方狂热的百姓,做了一个象征性的虚扶动作。
动作优雅从容,带着母仪天下的威严,瞬间又引爆了一轮更高亢的“千岁”呼声。
在万民敬仰的目光护送下,凤驾仪仗浩浩荡荡,驶离刑场。
......
直到慈安宫的殿门合拢,太后脸上再无半分刑场上的雍容气度,只剩下山雨欲来的阴沉。
“滚!都给哀家滚出去——!”
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太后一把将头上沉重的凤冠狠狠掼在地上!
侍立宫女和太监们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膝行着退出殿外。
太后面前的案几上摆着一封几乎被揉碎了的书信,已经看不清字迹。
她本以为大局已定,正准备将周显这条狗除之后快之时,这封信就堂而皇之地摆在她的床头。
周显这老狗!他竟敢!他竟然背着她,暗中在宫中布下这么多暗桩,还将掌握的东西拿来要挟她,逼得她不得不亲自下场配合!
“周显……老匹夫!哀家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太后怒吼道,抓起那封密信,将它撕了个粉碎。
陆靖琪推开殿门,安然地站在一侧,“娘娘,事已办妥。周显已送出京都,此刻想必已在百里之外,沿途接应皆是我们的人,万无一失。”
“他麾下那些门生故吏,名单也已整理完毕,只待娘娘钧旨,便可一网打尽。”
“万无一失?”太后凤眸之中满是怒意。
“若非那老狗临死反扑,竟敢将当年...当年旧事写成密信,直送哀家案头!以此要挟!哀家岂会容他活过昨夜?岂会费尽心机演这出李代桃僵的戏码,还亲自去沾那身晦气!”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一条丧家之犬,也配威胁哀家?!他以为拿了哀家一点旧日把柄,逃出京都,就能高枕无忧?做梦!”
“娘娘息怒!待将他的爪牙都清理干净了,臣定让他尝尽世间酷刑,后悔今日威胁娘娘之举!叫他...求死不能!”
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怒火。重新靠回凤榻,指尖神经质地捻动着腕上冰凉的翡翠佛珠,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珠子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