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霜在顾府书房前来回踱步,顾砚之追索周显下落而去,已近一夜。
门外终于响起脚步声。
“回来了?”沈清霜迎上一步,“人...追到了吗?”
顾砚之没有立刻回答。
他走到桌边,抬手捏了捏眉心,动作间满是倦意,再抬眼时,眸色晦暗。
“扑了个空。”
“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地狼藉。有人...抢在了我们前面。”
沈清霜的心骤然沉下谷底,铁证如山之下,周显竟还能金蝉脱壳?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砚之,敏锐地捕捉到他眉宇间那一闪而过的戾气,比在御书房面对太后时更为深重。
这绝非仅仅因为周显逃脱,御书房里他尚能周旋,此刻却是为了什么?
顾砚之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情绪,再睁开时,已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淡然。
他没有解释那瞬间的异样,只是沉默地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支珍珠簪花。
“在别院找到的。”
“当时只觉突兀,却不明所以。或许...是对方仓促撤离时遗落,又或许,是故布疑阵。”他将簪花递向沈清霜,“你看看,可有印象?”
沈清霜的目光落在那支簪花上,初时只觉得那温润的珍珠光泽有几分眼熟。
她下意识地伸手接过,指尖触碰到簪头上那温润的珠子时,脑中仿佛有根弦被拨动。
明亮堂皇的将军府里,身着素净月白衣裙的白若璃正柔声细语地与兄长沈知修说着什么。她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素雅得近乎寡淡,唯有鬓边斜簪的一支珍珠簪花,在日光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晕,恰到好处地点亮了她清秀的眉眼,成为那片素色里唯一的亮点。
那时沈清霜还在想,这位白姑娘,倒也不是全然不懂点缀。
记忆褪去,那日将军府中,白若璃带的就是这支簪花!
一模一样!
沈清霜握着簪花的手一紧,她抬头,看向顾砚之,脱口而出:“这簪花...是白若璃的!”
“白若璃?”
“对,我在将军府中见过,她素日装扮清简,这支簪花是她身上唯一的亮色点缀,所以我记得格外清楚。”
周显被人捷足先登转移,白若璃恰在此时出现在染坊附近?
巧合?绝无可能!
“我去查白若璃昨日的行踪。”
沈清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接口:“那我去将军府,探探她的虚实。”
这是最直接,也最不易打草惊蛇的办法,由她这个妹妹出面,再自然不过。
顾砚之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是全然的信任:“好!务必小心,若有异动,即刻抽身。”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安排人手在外接应。”
......
晨光初透,将军府大门缓缓打开,门房老仆见到沈清霜独自前来,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被恭敬取代。
沈清霜微微颔首,在老仆的引领下,穿过庭院。
她被引入花厅,刚坐下不久,急促的脚步声便从厅外传来。
沈知修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身半旧的靛蓝常服,比上次见时,更显沧桑疲惫。
他的目光在触及沈清霜的瞬间,先是迸发出惊喜,随即立刻又被愧疚和局促淹没。
“霜儿!”沈知修大步跨进厅内,走到沈清霜面前,高大的身躯竟显得有些佝偻,抬手后下意识地又放下,似乎想碰触妹妹,又怕被她厌弃,最终只是紧紧攥成了拳。
“你...你来了?父亲...父亲在诏狱中可好?可有受苦?”他急切地问,沈清霜日前进了诏狱,他也是知道的。
沈清霜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眸子,心头五味杂陈。
她轻轻吸了口气,“父亲在狱中...虽处境艰难,但有御林军护卫,暂时无性命之忧。”
“他最记挂的,便是兄长与我。他说,血脉至亲,骨肉相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他说希望我们兄妹能放下嫌隙,同心同德,莫要再...受离间挑拨。”
“血脉至亲...骨肉相连...” 沈知修喃喃重复着几个字。
下一刻,这个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退缩的将军,竟“噗通”一声,跪倒在沈清霜面前。
“霜儿...”他抬起头,伸出手,死死抓住了沈清霜的手腕。
“是兄长糊涂!我...我竟当众...当众那般辱你,后面我亦是日夜煎熬,如同剜心!是兄长瞎了眼,伤透了你的心!”
沈清霜看着眼前这个痛苦得蜷缩成一团的兄长,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自己溺毙的悔恨...那些积压的怨愤,在这一刻,竟奇异地被心底的酸楚冲垮。
她鼻尖一酸,眼眶瞬间红了。
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头的哽咽,弯下身,双手用力扶住沈知修:“兄长...起来说话。”
沈知修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急声道:“霜儿!兄长知错了!我已连夜写好奏本!明日一早,我便亲自递上金銮殿,叩请陛下恩准,准你与陆靖琪那禽/兽不如的畜生和离!彻底斩断孽缘!兄长拼着这身官袍不要,也定要为你争一个自由身!这...这是兄长眼下,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沈清霜强忍着翻腾的情绪,扶着沈知修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顺势抽出被他攥得生疼的手腕。
此刻不是沉溺于兄妹情谊的时候,她定了定神,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花厅门口,轻声问道:“兄长有这份心,妹妹...感激不尽。只是,父亲之事尚未明朗,朝局动荡,兄长也要保重自身。”
她话锋自然地一转,带着一丝关切与好奇,“对了,方才进府,倒没见着白姑娘?多亏了她在兄长身边这些日子,尽心照顾,替妹妹分担了不少。”
提到白若璃,沈知修脸上的悔意稍稍平复了些,“若璃她昨日一早便说,去城外白云观为父亲祈福上香,求个平安。”
“回来的颇晚,将近亥时才入府门。回来时神色倦怠得很,说是山路难行,车马颠簸,裙角和车轮上尽是溅染的泥泞污迹。”
他叹了口气,言语间带着对白若璃的心疼,“想是路上辛苦,这时候应该还在房中歇息,没有起身。”
车马尽是泥泞污迹?
沈知修话音未落,沈清霜握着茶盏的手指已然用力到骨节发白。
城南苇子沟,那废弃染坊周围,正是京都南郊出了名的泥泞土路。
而白云观,却在城西,道路平坦,多为官道青石。即便偶有颠簸,也绝不可能让车马尽是泥泞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