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了。
白若璃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那双含着温婉笑意的眼眸,此刻死死盯着沈清霜手中的帕子。
沈清霜捏着那方绢帕,缓缓站起身。
她脸上还带着歉意笑容,只是那笑意未曾到达眼底。
她将帕子轻轻抖开,目光落在那一角污渍上,不解道:“咦?这帕子怎么沾了这么多泥?瞧着颜色好生特别,还粘着草屑呢。白姑娘昨日去白云观祈福,那山路上...也有这样的红泥地吗?”
那瞬间的失态,几乎要冲破白若璃强行维持的镇定。
她硬生生重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让...让姐姐见笑了。”
“是...是昨日在白云观山脚下...不小心踩到了泥坑,溅污了裙子,用这帕子擦拭时沾上的。那山脚僻静处,有些地方是红土,沾上了...就特别难洗掉。”
她说着,目光紧紧盯着沈清霜手中的帕子,伸出手,“这等污秽之物,快别污了姐姐的手,交给竹心丢掉便是。”
她上前一步,意图夺走帕子。
沈清霜却在她伸手的瞬间,手腕一翻,极其自然地将帕子折叠起来,顺手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袖袋中,动作快得让白若璃抓了个空。
“白姑娘何必见外。”
沈清霜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得体,“一方帕子罢了,沾点泥算什么污秽?倒是我莽撞,碰翻了姑娘的妆盒,扰了姑娘清净。东西我帮姑娘收着,回头仔细清洗再送回给你便是。”
她说着,弯腰将地上散落的珠钗耳坠一一拾起,放回盒中。
白若璃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沈清霜将妆盒重新放回妆台。
“好了,”沈清霜拍了拍手,对着白若璃重新展露出笑容,“东西都收好了,我看白姑娘脸色还有些倦意,想是昨日祈福辛苦,又让我这一番搅扰,定是乏了,我就不多打扰姑娘休息了。”
她微微颔首,告辞完后,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竹心见沈清霜要走,慌忙上前替她开门。
白若璃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沈清霜的身影慢慢走出门口。
袖中的手死死掐进掌心,
“那沈姐姐慢走,若璃就不送了。”白若璃的声音终于响起,
“改日得空,再请姐姐叙叙体己话。”
沈清霜脚步未停,只在门口微微侧身,笑道:“一定,白姑娘留步,不必相送。”
说罢,身影已消失在门外。
将军府那扇大门在身后合拢,沈清霜几乎是小跑着冲下石阶,方才在花厅里强装的从容镇定,此刻在她脸上已经全然消失,只剩下火烧火燎的急切。
她甚至无暇去细想兄长说要给她请奏和离一事,一颗心全系在那红泥之上。
府门外长街对面,一辆马车静静停驻在树荫下。
沈清霜几乎是扑到车前的。
她一步跨上车辕,便朝着端坐其中的顾砚之开口道:“白若璃在说谎!她昨日根本没去城西白云观!”
她拿出袖中的帕子,“这是她妆盒里的。你看这泥印,就是城南苇子沟的红胶泥!她声称去了白云观,但城西平坦没有这种泥。”
她喘了口气,“而且,她的那支珍珠簪花,昨日也恰巧遗失了!这么巧?”
顾砚之脸上并无惊讶,他听完沈清霜的话,微微侧首,对着车帘外侍立的影七沉声道:“说。”
影七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
“大人,已查明。
昨日白若璃的马车自南熏门入城,守门军校盘查时,她说是自白云观回返,但是她的车辙泥印,皆与城南红胶泥相符,与白云观所在的城西官道土质迥异。
入城后,她车马也并未立刻回将军府,而是绕行南城多处街巷,直至亥时初方入府门,绕行轨迹杂乱,显是为混淆视听。”
“时间对得上。”顾砚之开口,
“染坊人去楼空,痕迹尚新。白若璃带着城南红泥在周显消失后不久归府,又遗落了她的簪花...”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车厢内的空气已然冻结。
沈清霜咬牙道:“不能让周显就这么跑了,他一定还没走远!昨日才将他转移,周显他一个丧家之犬,绝不敢大摇大摆走官道!必是走小道出京!”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我跟你一起去,京都周边我比你熟,当年随父亲巡查,管事查账,那些小路沟坎,我都走过。”
顾砚之剑眉紧蹙,几乎是立刻否决:“不行!周显已成困兽,太后爪牙必在暗中护送,随时可能狗急跳墙!你留...”
沈清霜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江枫,阿箩,柳夫子...那么多条人命,都压在这老贼身上!我如何能安心等在这里?”
僵持的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顾砚之眉峰松动了一丝,发出一声叹息,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与一丝...纵容。
“那你要跟紧我。”
“寸步,不许离。”
“好!”沈清霜重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顾砚之不再看她,对着车外下令:“影七,卸甲轻装,派一队人马,于南熏门外集合,沿途搜寻。”
“是!”影七抱拳领命离去。
日照头顶之时,顾砚之一行十数骑,已经从南熏门狂奔而出,消失在城外官道之上。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刹那,南熏门巍峨的城楼顶端,悄然转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是白若璃。
她换下了白日里那身温婉的长裙,穿着一件素面斗篷,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静静地伫立在城楼最高处,目光看向顾砚之等人消失的方向。
一抹浅笑缓缓在她唇边漾开。
“顾首辅...”她低低呢喃,声音轻得被风瞬间吹散,只有她自己能听清,
“还真是雷厉风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