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一张老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嘴唇哆嗦个不停,却吐不出半个字。
被一个新来的尚宫当众戳穿的感觉,比耳光抽在脸上更让她羞愤欲死。
“呵。”一声娇媚的冷笑响起,林美人莲步轻移,径直走到沈清霜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闻到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
她那双描画精致的凤眼,将沈清霜从头到脚地扫视了一遍,如同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又嫌脏了的货物。
“旧规新例?”林美人尾音拖得又软又长,
“沈尚宫好伶俐的口齿,好渊博的学识呀。只可惜...伶牙俐齿也改不了你骨子里的粗鄙下贱!”
满堂死寂,落针可闻。
林美人绕着沈清霜踱了半步,“瞧瞧你这站姿!哪有一丝尚宫该有的气度?这眼神也是飘忽不定,到底是心虚还是盘算着再攀哪根高枝儿?
见了本宫,不行大礼问安,已是僭越!本宫方才说话,你竟敢置若罔闻,真是好大的架子!
这便是你沈家的规矩?还是你仗着不知哪里来的几分旧情分,就不把宫里的主子放在眼里了?!”
“弃妇!”
“一个被夫君休弃出门的下堂妇,竟也配穿这身尚宫的袍服,踏进这九重宫阙?尚宫局的清名,陛下的颜面,都要被你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玷污了!”
沈清霜挺直的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垂下眼睑,遮住眸底掠过的冷光,面上依旧平静无波。
林美人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模样,心头邪火更炽,她猛地扬起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尚宫局正堂。
沈清霜的头被打得偏向一侧,左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印,火辣辣地疼。
鬓边一缕碎发散落下来,垂在颊侧。
“不知死活的东西!”林美人甩了甩震得发麻的手,“本宫跟你说话,是看得起你!你还敢给本宫摆这副死人脸?!”
林嬷嬷见状,立刻蹿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意,指着沈清霜的鼻子厉声道:“美人息怒!跟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置气,没得污了您的手!奴婢看,她就是欠收拾!宫规抄一百遍?太便宜她了!得让她长长记性!”
她声音拔得老高:“沈清霜!冲撞美人,仪态不端,对嫔妃不敬!三罪并罚!
给本嬷嬷滚去后院柴房,跪着抄!宫规一百遍,一字不许少!明日此时,本嬷嬷亲自来验看!
若少一字,或字迹潦草敷衍......”
她冷笑一声,“你就等着去浣衣局,洗一辈子恭桶吧!”
她随即对旁边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宫女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押下去!把她房里的笔墨纸砚,都给本嬷嬷搜出来!这等不识抬举的东西,也配用好的?拿库房里最次等的草纸给她!让她好好享受享受!”
那两个宫女扑上来,一左一右架住沈清霜的胳膊,直接将她往外拖拽。
“娘娘,您消消气,消消气...”林嬷嬷又变脸似的对着林美人点头哈腰,“为个下贱胚子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您移步,奴婢陪您去园子里散散心?”
林美人鼻腔里哼出一声,轻蔑地瞥了一眼被拖出门槛的沈清霜,这才扶着宫女的手,袅袅婷婷地转身,扬长而去。
......
沈清霜被推搡进柴房里,踉跄几步才站稳。
那两个粗使宫女将一沓粗糙发黄,甚至带着霉点的劣质草纸扔在她脚边。
“好好抄!明日此时,一百遍!少一遍,仔细嬷嬷扒了你的皮!”
其中一个宫女恶狠狠地啐了一口,砰地一声甩上那扇破木门。
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只有屋顶破洞透下的微光和门缝里渗入的几丝昏黄。
沈清霜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火辣辣刺痛的左脸,叹息一声又慢慢放下。
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草纸,走到柴房的破矮几旁,开始默抄宫规。
劣质的纸张吸墨极快,字迹难以成形。她只能缓慢地落笔,力求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饶是如此,写出的字依旧是浓淡不均,歪歪扭扭。
窗外天色慢慢暗下来,柴房也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沈清霜的笔尖却没有停顿,她早已经适应了黑暗,全凭着手腕的肌肉记忆和心中对宫规的熟悉,一笔一划地继续。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熟悉的阴冷刺痛,毫无征兆地从心尖蔓延开来。
来了!
沈清霜握笔的手猛地一颤,一滴墨汁滴落在草纸上,瞬间洇开一片刺目的污黑。
是噬心蛊!这阴毒的东西,偏偏在这时候发作了!
沈清霜慢慢痛地彻底蜷缩成一团,视野开始阵阵发黑,眩晕感如同潮水般袭来。
绝不能倒在这里...
一旦失去意识,在这深宫之中,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右手颤抖着探入怀中,摸索着那个贴身存放的小药包。
这是顾砚之在她入宫前便托人送到她手里的,是能暂时压制蛊毒发作的应急药。
“沈尚宫?沈尚宫您在吗?”
柴房门外,传来芳苓刻意压低的呼唤声,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
良久没有听到门内人的回答,芳苓直接推门而入。
门外夕阳光透了进来,恰好照亮了柴房中那蜷缩在地的身影。
“沈尚宫!”芳苓失声惊叫,“您怎么了?您别吓奴婢!”
芳苓扑到沈清霜身边,颤抖着手想要扶起她的时候。
就在这时,柴房外,远远地传来内侍监总管徐安的唱报声:
“陛——下——驾——到——!!!”
四个字落音后,沈清霜意识已经彻底没入黑暗中。
不过两息的功夫,几道脚步声便已由远及近,停在柴房门口。
门框投下的阴影里,萧承煜高大的身影伫立着,顾砚之也站在他的侧后方。
两人目光掠过柴房内蜷缩在地的沈清霜,她红肿的左颊,还有散落一地的劣质草纸。
萧承煜的眸底里翻涌着震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被他刻意压抑了许久的痛惜。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踏入了这间散发着霉味的肮脏地。
在沈清霜身前停下脚步,缓缓蹲下身,将沈清霜虚揽在怀中。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前的压抑:
“谁,准你们如此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