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的话音刚落,皇后脸上的怒意明显更盛,
“沈清霜!你还有何话说?!看管不力已是重罪!若敢监守自盗,蓄意毁坏贡品,便是诛你九族,也难赎其罪!来人——”
“娘娘且慢!”沈清霜的声音清冷,脸上不见丝毫慌乱。
“清霜确有话说,此墨污来得蹊跷,绝非清霜所为,亦非疏忽所致。”
她无视皇后几乎要喷火的目光上前一步,竟径直走向那被污损的锦缎。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伸出指尖在那团污浊的墨渍边缘,捻了一下。
指尖沾染上一点乌黑的痕迹。
她将指尖凑近鼻端,闭目嗅闻。
“此墨有异!”沈清霜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
“这墨汁气味腥膻刺鼻,绝非寻常书写墨汁!请皇后娘娘即刻传召御药房精通墨理药性的供奉,亦或是内务府经验老道的织造匠人前来鉴别!
此墨污,是有人刻意为之,想要嫁祸栽赃!”
“荒谬!”皇后怒极反笑。
“墨便是墨,污了便是污了!还敢狡辩攀扯?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不成?”
皇后盛怒之下,沈清霜却依旧平静。
“既然娘娘认定证据确凿,那清霜便斗胆,请娘娘允准三事,以证清白,亦免冤屈!”
不等皇后拒绝,她语速极快,继续说道:
“其一,即刻按我所请,传御药房或织造老匠!”
“其二,”她转身,目光落在那个小太监身上,
“你既称亥时三刻看见春杏,那当时月色如何?春杏从哪个方向来,又往哪个方向去?春杏当时手中可持物?身上可有特殊佩饰?靠近库房后窗,是推窗窥探,还是仅仅路过?你上前阻拦询问了没有?”
“答!”
一连串的细节追问,劈头盖脸砸向那小太监。
他本就心虚,全靠林嬷嬷事先教好的几句话硬撑,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细节拷问砸懵了,眼神慌乱躲闪,前言不搭后语:
“月...月亮...好像...好像有云...没...没看清方向...就...就一晃...好像...好像拿了东西...又好像没拿...没...没敢问...”
“一派胡言!”沈清霜厉声喝道,
“亥时三刻,若月光被云遮,你如何看清身形衣裳?若人影一晃而过,你如何笃定是春杏?库房重地,见可疑人影徘徊,身为看守竟不上前查问?你这证词,漏洞百出,分明是受人指使,蓄意构陷!”
“不...不是...我没有...”小太监被这气势彻底压垮,心理防线瞬间崩溃,涕泪横流,猛地指向一旁的林嬷嬷。
“是林嬷嬷!她逼我这么说的!她说只要我按她教的指认春杏,就给我家里银子。还说不照做就弄死我全家!娘娘饶命!尚宫饶命啊!”
他哭喊着,头磕得砰砰作响。
“你...你这小畜生血口喷人!”
林嬷嬷如遭雷击,指着小太监尖声嘶叫。
恰在此时,一名须发皆白的老供奉在太监引领下匆匆赶到,正是御药房专司文墨的老供奉。
他颤巍巍跪地行礼后,被引至那匹污锦前。
老供奉凑近墨污,先是凝神细看纹理晕染,继而以银针挑取微量墨屑,置于鼻下深嗅,又用舌/尖极其轻微地沾了一下,闭目片刻,再睁眼时,已满是笃定。
他转身回禀道:“启禀皇后娘娘!此墨污并非寻常墨迹,此乃龟胶髓墨!
是以百年龟甲胶为主料,辅以辰砂等秘制而成!专用于修补前朝御藏古画,模仿古旧墨痕,其性粘稠腥膻,入丝入骨,极难清除!
此墨调制之法乃宫中秘传,等闲宫人绝无可能接触,更遑论获取使用!至少这尚宫局定然是断无此物的!”
话音落下,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沈清霜再不犹豫,从袖中取出一本同样制式的签押簿,
“皇后娘娘明鉴,此乃当日金丝云锦入库时,清霜与掌库太监共同签押的原始记录副本!
一式两份,一份入库存档,一份由清霜保管,以备核查!此副本之上,清楚载明入库时,贡品完好无损!
签押者,是我与王公公两人的亲笔。李公公所呈记录,明显是事后篡改,构陷栽赃!”
林嬷嬷目光绝望地看向脸色铁青的皇后。
皇后的手藏在宽大的凤袍袖中,指甲早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血痕。
她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精心布置的杀局,竟被沈清霜当众撕得粉碎,还反手将了她一军!
沈清霜目光沉静,对着皇后躬身一福。
“娘娘,如今真相已明。
此乃尚宫局内,林嬷嬷因嫉生恨,勾结看守,盗取御药房秘墨,蓄意毁坏贡品金丝云锦。
其行径之卑劣,不仅想要置臣于死地,更是存心破坏皇后娘娘千秋庆典,动摇宫闱安宁。”
皇后的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瘫软如泥的林嬷嬷,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化为决绝。
“好!好一个胆大包天的老刁奴!林氏!你侍奉宫中多年,竟敢如此狼心狗肺,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其心可诛!”
“将这老货拖下去!杖责三十!革去一切职司,打入贱役司,永生永世为奴,不得宽赦!”
林嬷嬷被粗暴地拖起,她挣扎着,发出凄厉绝望的嘶吼:“沈清霜!你不得好死!赵明玥!你过河拆桥!你们...啊——!”
惨叫声被堵住,迅速消失在墙外。
处置完林嬷嬷,皇后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落回沈清霜身上。
“沈尚宫,林氏虽罪大恶极,但是...”
“贡品被毁,金丝云锦蒙污,这是不争的事实!本宫的千秋庆典因此蒙尘,更是不吉之兆!
你身为庆典主理,纵有小人作祟,但看管不力,督察不严之责,也是难辞其咎!
若因揪出元凶便对主理之失轻轻放过,日后人人效仿,推诿塞责,这后宫法度,岂非形同虚设?”
芳苓闻言大急,刚欲开口求情,却被沈清霜一个眼神制止。
皇后看着沈清霜那依旧平静无波的脸,心中恨意更炽。
“为儆效尤,亦为彰显宫规之重!本宫罚你,即日起,卸去尚宫局一应职司,前往西苑冷宫,洒扫庭除,静心思过!直至千秋庆典结束!
你可有异议?”
西苑冷宫!
那是比贱役司好不了多少的去处!
皇后的千秋庆典已经全然安排妥当,这时候将主理人罚去扫冷宫,这不仅是羞辱,更是彻底剥夺她的功劳,将她踩入泥泞!
“娘娘!此事......”芳苓再也忍不住,噗通跪倒。
“嗯?”皇后一个冰冷的眼风扫过去,芳苓后面的话顿时被冻住。
“臣沈清霜,领皇后娘娘责罚。”
没有一句辩解,更没有哀求。
这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皇后感到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
皇后冷哼一声,拂袖转身,凤辇起驾,带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快速离开了尚宫局。
半个时辰后,沈清霜被两名老太监推搡着进了西苑冷宫。
芳苓想将沈清霜的随身物品送进冷宫,却被门口的老太监一把抢过扔得老远。
“带包?你还以为她到这享福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