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煜的目光从那空置的席位移开,沉沉落在顾砚之脸上,帝王的威压无声扩散,殿内温度骤降。
“讲。”
“事关重大,恐涉宫闱隐秘,臣请陛下移步御书房,容臣密奏!”顾砚之拱手。
赵明玥的哭声卡在喉咙里,惊疑不定地看着顾砚之,又看看萧承煜。
在她的千秋宴上都急不可耐地要禀报的事?还是宫闱隐秘?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萧承煜深深看了顾砚之一眼,似乎在试图看透他。
“皇后累了,扶下去歇息吧,庆典照旧。”他丢下这一句话,不再看摇摇欲坠的赵明玥一眼,大步走下御阶。
“陛下!萧承煜——!”赵明玥见他要走,理智瞬间全然丧失,发出绝望的尖叫。
下一秒却被两名内侍恭敬地架住臂膀,生生拖离了凤座。
她精心描画的妆容彻底花了,凤冠歪斜,象征着无上尊荣的百鸟朝凤宫装,此刻只衬得她像个被扯下戏台,狼狈不堪的丑角。
......
暴雨后的冷宫西苑,分外/阴冷。
沈清霜被两个粗壮的太监死死按着肩膀,跪在一片刚从偏殿废墟扒拉出来,混杂着尖锐瓦砾的湿地上。
孙太监那张枯树皮般的老脸扭曲着,手里攥着一根浸透了水的粗糙藤鞭,鞭梢还滴滴答答淌着泥水。
“小贱人!丧门星!”
“让你堵个窟窿,你倒好!给咱家把半边房子都弄塌了!惊了贵人的耳朵,冲了皇后娘娘千秋的喜气!咱家看你是存心找死!”
话音未落,那蘸了泥水的藤鞭带着破空的尖啸,狠狠抽在沈清霜瘦削的脊背上!
“啪——!”
一声闷响,湿透的粗布衣衫瞬间裂开一道口子,皮开肉绽。
剧烈的疼痛让沈清霜猛地绷紧了身体,牙关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才将那声几乎冲破喉咙的痛呼死死压了回去。
“让你晦气!让你晦气!”孙太监一边咒骂,一边疯狂挥舞着藤鞭,每一鞭都结结实实抽在皮肉上,留下纵横交错的青紫肿痕,很快又渗出细密的血珠。
不知抽了多少鞭,孙太监自己也气喘吁吁,手臂发酸。
他停了手,看着地上蜷缩着,背上血痕交错也依旧没有哀嚎求饶的身影,老眼里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和更深的烦躁。
“骨头倒是硬!咱家倒要看看你能硬到几时!”他啐了一口浓痰,正落在沈清霜手边。
“给咱家跪好了!跪在这瓦砾堆上!跪到太阳下山!好好反省你这身晦气!”
两个按着她的太监松了手,嫌恶地退开几步。
沈清霜失去支撑,身体晃了晃,膝盖重重砸回那片尖锐的碎瓦砾上,又是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她背上的伤口,混着血水蜿蜒流下。
......
养心殿内,殿门在徐安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间所有声响。
“陛下。”顾砚之躬身行礼。
萧承煜放下朱笔,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晏留说有要事禀报,所为何事?”
他抬眼,目光落在顾砚之摊开的掌心。
一块边缘焦黑卷曲的铁皮残片,静静躺在他手掌上。
萧承煜的目光在触及铁片图案时,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臣已亲自确认,西苑冷宫西侧偏殿废墟,即为当年玄真道人炼丹之所,玄真丹房。屋内所用药物残迹,合用即为先帝驾崩前的病症。”
“此物,”他指尖点了点掌心那铁皮残片,“乃沈尚宫于丹房废墟中寻得。其纹样,与逆贼周显临死前描绘的分毫不差!”
“陛下,这些证据环环相扣。指向何人,陛下心中,当有明断。”
“够了!”萧承煜猛地从龙椅上站起,他双目赤红,死死瞪着顾砚之。
“铁证如山?!你要朕如何明断?!顾砚之!你告诉朕!”
“她是朕的生母!是朕的生身之母!是当朝的圣母皇太后!”
“弑父...弑父之仇?”他喉咙里发出怪声,像是哭又像是笑。
“你要朕如何面对?此等丑闻一旦昭示天下,我萧氏皇族威严何在?
大冀朝堂体统何存?!天下人会如何看朕?
朕百年之后,要如何去见列祖列宗?!
朝野动荡,江山倾覆,就在眼前!
你告诉朕!朕该如何?!”
他踉跄着绕过御案,几步冲到顾砚之面前,双手死死抓住顾砚之的官袍前襟:
“顾卿...晏留!此事...此事必须从长计议!务须秘密查证!朕要更多实证!更多!明白吗?绝不可打草惊蛇,绝不能...绝不能伤及太后凤体分毫!”
“至于霜儿...她暂留冷宫...也并非全是坏事。西苑荒僻,耳目少,总好过在这风口浪尖上,再被有心人盯上,成了靶子......
你...你可明白朕的苦心?”
“并非坏事?”顾砚之任由帝王抓着自己的衣襟,身形纹丝不动,
他一根根掰开萧承煜紧攥着他衣襟的手指,动作平静得可怕。
他退后一步,整了整被揉皱的官袍前襟,对着痛苦不堪的年轻帝王,躬身一揖。
“臣,遵旨。”
“秘密查证,收集实证,臣自当竭力。但是,”
“西苑冷宫看守孙得禄,性情暴戾,手段酷毒。
沈尚宫身处其间,安危难测。若其再遭毒手,或意外身亡,则此关键人证湮灭,废墟现场亦可能被彻底毁坏。届时,追查之路断绝,陛下所求铁证,恐怕也会成为泡影。”
萧承煜身体猛地一晃,脸上血色褪尽。
“臣,恳请陛下,即刻遣一队绝对可靠之人,以修缮之名进驻西苑冷宫。
明为看守,实为监控!首要之务,便是阻止那孙得禄再对沈尚宫施暴,确保其...生存无虞。
此乃保全关键人证,物证之所必需!望陛下明鉴!”
萧承煜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冰冷的龙椅中。
过了许久,他疲惫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罢了...”
萧承煜挥了挥手,“依你所奏,人选...你亲自挑,务必隐秘。
记住,绝不可惊动太后,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