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拥挤的跟春运火车站一样的人群,谭泽涛咽了咽口水。
心中反而更加坚定。
这书一定是好东西,不然不能这么多人去抢!
毕竟智者总是少数,世界上大部分的百姓都是喜欢跟风随大流的。
看见人家觉得好,自然他也觉得好。
所以,谭泽涛一咬牙,钻进了人堆里。
随后,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从疯狂抢购的人群中挤了出来。
歪歪斜斜的衣裳内,怀里紧紧抱着一本新抢到的《蒙学策论初阶》。
衣衫都有些凌乱的他顾不上收拾,脸上带着胜利的喜悦,就跟偷鸡成功的黄鼠狼一样。
他快步跑回家,将新书递给正在督促儿子瑛儿读《太学经义入门》的妻子。
“娘子!快看!我又抢到了一本!
就是那太学生说的《蒙学策论》!”
妻子接过书,难得地没有数落他把衣服挤歪了,反而夸了一句:
“算你这次干了件人事!”
说着她迫不及待地翻开新书,想看看里面又是怎样的精彩。
然而,书页翻开,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序言或目录,而是一枚设计简洁却颇具气度的徽记,下方清晰地印着几行小字:
筹书人: 张永春
著书人: 太学学子 王德史 等
合著: 太学山长 郭恩
谭泽涛妻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手指停留在那几行字上,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怎么了?书有问题?”
谭泽涛注意到妻子的异常,赶紧凑过来看。
而当他看到“郭恩”两个字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但随即又觉得理所当然起来。
“哦,是郭山长合著的啊!
怪不得这书编得这么好!
看来这太学当真是大手笔!”
“你懂什么!”
妻子猛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纳闷与不解。
郭山长是何等人物?
那是三朝元老,赐姓国姓,执掌太学十余年,天下文宗!
他的名讳,寻常书籍能请动他提个序已是天大的面子!
“你看看这里——‘合著’!”
说着,她伸手指了指书页。
“而且,他的名字竟然排在一个叫‘张永春’的人后面!
这位张先生……到底是太学里的哪位大贤?
竟能让郭山长如此屈尊?”
谭泽涛被妻子一问,也皱起了眉头,努力在记忆中搜索。
忽然,他一拍大腿:
“张永春?!我想起来了!
前些时日听衙署里同僚闲聊,说陛下新封了一位北路县男,食邑颇丰,名字……好像就叫张永春!
难道是他?”
“县男?爵爷?”
谭泽涛妻子更加惊讶了,脑袋瓜子更觉得不够用了。
著书这种事情,一般来说除了文儒,就是武勋写的兵法。
可是一般来说现在被晋爵之人,十之八九都是不学无术的恩荫子弟。
但是这本书做不了假啊。
“一位爵爷……竟然亲自筹书?
还排在郭山长前面?
我想,这位县男定然是位学富五车、深得郭山长敬重的饱学之士!
否则断不可能如此!”
夫妻二人对着书页上的名字,心中对那位神秘的“北路县男张永春”充满了敬畏和好奇。
同时,也在默认之中,对张永春有了一个饱学之士的印象。
毕竟能在太学山长名字前面的人,总要有些本事吧!
“他有个屁的本事!”
郭恩啐了一口,又灌了一口葡萄酒,微醺的胖脸上红的跟个桃一样。
书房内,郭恩的儿子郭露之,看着自己父亲放浪形骸的样子,只能无奈的摇头。
“父亲,既然你也知道那张永春不过是个禄禄之人,又为何会允许他著书呢?”
此时,这位中年文官,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解和忧虑,再次询问自己的父亲。
“父亲大人,孩儿实在不明白!
您为何如此推崇这个家伙,此人行事荒诞不羁,开搏戏馆,如今又借太学之名刊印售卖这些蒙书!
您竟还甘愿赔上您一世清名和太学山长的赫赫声威,陪着他如此胡闹?
这……这岂是君子所为?”
而郭恩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悠然地呷了一口酒,脸上带着洞悉世事的淡然:
“推崇?那还谈不上。
老夫只是觉得,这小子……有点意思。至于名号?”
说到这,他放下酒杯,抄起酒壶又倒满了一杯,嗤笑一声:
“露之,你要弄清楚。”
老夫郭恩的名号,不是靠着‘太学山长’这四个字才有的。
恰恰相反,是这太学,因为有了老夫,才比以往更知名了几分。
本就不是我的东西,又谈何损耗?”
这老混蛋说到这的时候,身上自然酝酿出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宛如过年时候做年夜饭时执掌厨房生杀大权的老娘一样。
随后,郭恩又看着儿子,语气渐沉:
“再说,我辈读书人,若真一味讲究那些虚名浮誉,当初先帝命我接手这烂摊子时,我为何要接下这太学山长之位?
难道不知这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郭露之顿时语塞起来,想起父亲的所作所为,赶紧把话噎进肚子里,但嘴上仍坚持道:
“即便如此,父亲您也不该允许他借用太学的名号行这商贾之事啊!
长此以往,太学的文风学纪岂不……”
“文风?学纪?”
郭恩打断他,目光欻欻起来。
“子清,你且来说说,在为父接手这太学山长之前,这太学……可有半点你所谓的‘文风’、‘学纪’可言吗?”
郭露之顿时哑口无言,半晌才低声道:
“……自是没有。
当时太学文生荒嬉,学风颓败,远不及国子监……”
“你也知道!”
郭恩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也不知道是心累还是喝酒累的。
“若非先帝力排众议,让老夫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太学怕是早就名存实亡,快成了跑马场了!
可是,露之,老夫今年六十有四了,还能做几年山长?
还能活多久?”
“父亲定然身体康健,寿比南山!”
郭露之急忙道。
郭恩摆摆手,打断儿子的安慰,目光变得深远:
“你是个好士子,学问扎实,品行端方,但你……不是个好官吏,不懂这朝堂世事的弯绕和无奈。”
“这人世间的事情,从来不是士子的一两封奏疏能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