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混蛋当了半辈子官,又做了十几年的山长。
这书里的破事,他都看透了。
他深知,自五胡之后,文风颓丧。
五代之后,礼义不寸。
自从那句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出来之后,这天下的朝局,就变了一个样了。
看着自己这个一脑子都是书,一肚子都是史的儿子,他顿了顿,缓缓道:
“那个姓张的小子,虽然为人看似荒诞不经,但他确是个懂得实务、胸有沟壑之人。
他有手段,有胆量,更有一股……搅动死水的活力。
在他身上,老夫看到了太学未来的一线生机。”
“在我有生之年,总要为太学的下一任山长,留下点实实在在的东西,而不是一个空架子。
这小子现在虽然是借着太学的名号胡搞瞎搞,可你想想,如今的太学,除了这个空名号,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来借的?”
说到这,郭恩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
“满朝朱紫,十之七八出自国子监;
剩下的一二成,多是承袭祖荫的勋贵子弟。
我太学培养的学子,能入风池者,十不存一!
如此窘境,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让这小子去试试!
说不定就能闯出一条新路来!”
说完,他看向儿子,做出了决定:
“对了,你也别整日待在衙署里琢磨那些案牍文章了。
我给你找了个新差事。明日,你就去那张永春处,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这段时间,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跟在他身边,仔细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怎么做的。”
郭露之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见父亲态度坚决,且话语中蕴含着深意,只得躬身应道:
“是,父亲,孩儿明白了。”
而看着郭露之的样子,郭恩叹了口气。
他就是这点好,很听话,要不然也不能让自己爹这么操心。
只希望张永春能够教教自己这个傻儿子吧。
“阿嚏!”
鼻子一痒,张永春一个喷嚏呲了出来。
伸手摆了摆示意何诗菱不用上来,他继续转头听着马鸢邈的回报。
此时的书房内,气氛忙碌而有序。
马鸢邈继续恭敬地向张永春汇报着情况。
“公子,按照您的吩咐,咱们的书亭已经在开封外城全面铺开了!
足足五十个点,依托茶棚、驿亭甚至租用的小铺面设立,保证不足三里就有一个!
人手都是挑选过的太学内的贫苦士子,也按您说的,都打出了‘太学助学’的名号。”
张永春满意地点点头,遍地撒网已经撒开了:
“做得不错。下面各书亭报上来的售书数目,统计出来了吗?”
“早已备好!”
马鸢邈赶紧从袖中取出一份写满数据的文稿,双手奉上。
“这是各点今日汇总上来的初步数目,都是由太学生们核对后报上来的,绝对真实可靠!”
他特意强调了“太学生核对”,以增加数据的可信度。
毕竟自从吕蒙白衣渡江之后,这商人的信誉就极限下降了。
而张永春接过文稿,目光快速扫过上面记录的各项数字。
《太学经义入门》售出多少,《蒙学策论初阶》售出多少,各处分布情况,收入总计……他嘴角勾起下流的笑意。
好了,现在开封城内的幼子情况与家庭分布,这就有了。
这年头你不能相信官方数据,大户的隐户逃户多了去了。
还是这种本办法好用。
“很好。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叫你。”张永春摆摆手。
“是,公子。”马鸢邈躬身退下。
张永春拿着那份数据又仔细看了片刻,然后对侍立一旁的何诗菱道:
“诗菱,去把王墩子叫来。”
很快,王墩子大步走了进来,抱拳行礼:
“公子,您找我?”
“嗯。”
张永春抬起头,把文件放在一旁。
“交给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汴京城内,尤其是外城其他各处的市规、坊市管理章程、课税条例,可都打听清楚了?”
王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公子放心!都打听清楚了!
不过俺脑子笨,怕记不全弄错了,就按您教的,花钱请了个对汴京市井规矩门儿清的老书目官,带着俺一起去的!
所有打听来的东西,俺都让他仔仔细细记在这个小本子上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人造革外封的小本子,恭敬地递了上去。
张永春接过本子,翻看了几页,上面记录着各类市场管理规定、各种商品的税率、各坊市的地头蛇情况、甚至还有官府吏员的办事习惯和潜规则等,内容详尽。
好,现在下一步也准备好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夸赞道:
“谁说你笨的?你这事办得就非常聪明!很好!”
他将小本子收好,又问道:
“还有一事。
我让你打听的开封府内,所有大小钱庄、质库、货号的情况,摸清了吗?”
“摸清了!”
王墩子立刻回道。
“那个排岸司的李浮光李吏目,现在对咱们是巴结得紧!
俺一去问,他立马就拍胸脯打包票,没两天就弄来了一份单子。
上面把开封府内外,不管是有字号的大钱庄,还是那些不起眼的小货号、放印子钱的铺子,只要是在官府有点记录的,都写得明明白白!
俺已经交给何姑娘收着了。”
“非常好!”
张永春眼中精 光一闪。
数据有了,市场规则摸清了,金融网点的情况也掌握了。
下一步的计划,似乎可以开始了。
他沉吟片刻,对何诗菱吩咐道:
“诗菱,去准备一桌像样的酒菜,要精致些。今晚,我要招待一位贵客。”
何诗菱微微一怔,但立刻应道:“是,公子。不知公子要招待哪位贵客?奴婢好多备些合口味的菜肴。”
张永春微微一笑,目光似乎已经看到了即将到来的票子:
“如果我所料不差……来的,应该是郭恩山长家的公子,郭露之郭大人。去吧,按文人雅士的口味准备便是。”
“是!”何诗菱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文人雅士的口味嘛,装逼的,清淡点,好看但是不好吃的。
张永春独自坐在书房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夕阳,脸上露出了运筹帷幄的笑容。
开钱庄,必须要有个大名号。
就是不知道这太学的名号,够不够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