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小郡主这样,张永春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
张脸上适当地露出诧异和茫然,拱手道:
“铃安郡主何出此言?
您这话……恕张某愚钝,实在听不懂。”
柴韵谣向前逼近一步,鹅黄蕊子的云袖忽闪之间,带出淡淡的香气:
“张县子可知,我柴家在这东京汴梁,立足的根本是哪桩买卖?”
“这个自然知晓,”
张永春从容应答,现在是对台词的时候,他得当好这个捧哏。
“金川楼,‘千里商路第一楼’的名号如雷贯耳,谁人不知?”
“那我再问你,”
柴韵谣咬了咬牙,他怎么不接招啊!
“我金川楼如今卖得最好、利润最厚、引来无数王孙公子追捧的,又是什么?”
“自然是楼中的独家佳酿和精美饭食。”
张永春继续对答如流,主打一个你问我答就是不接招。
“不错!”
柴韵谣猛地抬高了一点声调,带着几分恼火。
“自是酒浆饭食!
可我到今日才知晓,我这金川楼最大的酒头儿,‘倾凉州’的源头,竟然是从张县子你这里流出去的!”
说着,她涂着蔻丹的指头指着张永春,指尖微微发颤。
张永春眉头微蹙,装出一副依旧试图维持镇定的模样:
“柴郡主这话是从何说起?
恕张某更听不懂了。
这‘倾凉州’与我有何干系?”
“张县子还要装糊涂吗?!”
柴韵谣终于忍不住,语气激动起来。
“方才我在你庄内更衣,偶然撞见你的那两个贴身侍女,正在后院木桶中捣制‘倾凉州’的浆汁!
那香气、那工序,我看得一清二楚,听得明明白白!
你还要抵赖不成?!”
张永春脸上的从容终于维持不住,神色骤然一变,眼神锐利起来,语气也沉了下去:
“郡主!慎言!
此等无凭无据之事,岂可妄加猜测?
张某还有要事需与各国使臣相商,先行告辞!”
说罢,他转身作势就要离开。
果然,身后那两个字在他一转身就追了上来。
“站住!”
柴韵谣急忙上前一步,张开手臂拦住他的去路。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激动的情绪,脸上换上了一副严肃谈判的表情。
“好,张县子,既如此,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再绕圈子。”
说罢,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张永春:
“我知道,如今与你合作的是宋王府的赵家。
他们允诺给你的,是千贯一坛的定价,所得利润,你六他四,是也不是?”
海不等张永春反驳,她直接伸出纤纤玉手,五指张开捏出个八:
“我柴家,可以给你八成之利!
此价格依旧按千贯一坛,所得利润,你八,我二!”
而见张永春眼神微动却仍不言语,柴韵谣一咬银牙,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再次加重筹码:
“若是张县子愿意彻底断绝与赵家的合作,将此‘倾凉州’独供我金川楼一家!
我……我愿只取一成流水维持开销,其余九成之利,尽归张县子你所有!
如何?!”
这条件她自认可谓优厚至极,几乎是在做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只为了抢占这核心资源。
当然,也就是因为金川楼不用纳税她才有这个胆气,许出这般重的利来。
而张永春闻言,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连忙摆手:
“不可不可!
郡主万万不可如此!
您这是在试探微臣吗?
我与广陵王府白纸黑字,签订了多年的契书,受律法保护,岂能因利而忘义,行此背信弃义、悖逆契约之事?
此事断然不可!”
而柴韵谣却以为他是在担忧其他,立刻说道:
“张县子可是因为你的封地北路县尚在宋王辖境内,担心因此受制,产业不安全?
若是担忧此事,我柴韵谣可以立刻进宫,去求皇帝哥哥,将你的辖地划归我父王永安王府管辖!
必能护你周全!”
毕竟这也正常,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哎呀,这小丫头听果断啊?
张永春心里给这个和之前接触到的纨绔画风不同的小郡主点了个赞,脸上却摇了摇头。
她叹了口气,似乎处于被逼无奈,终于跟挤牙膏一样透露了一点“实情”:
“也并非全然为此。
郡主有所不知,这‘倾凉州’……
它离了福兰镇,离了赵家的地界,它……它就酿不出来了啊!”
“什么?”
柴韵谣秀眉紧蹙,满脸不信。
“这是什么荒唐说法?
难不成你这酒,还是用他赵家的活人娘亲奶 水酿的不成?”
张永春一脸我草。
不是,你们大周都玩得这么花吗?
哎不过别说,既然能做马奶酒,那人 奶酒是不是……
脑袋里想到唐清婉那一堆枣馒头,张永春赶紧一摇头,不行不行,这事以后再说。
而且马奶酒产量也不高,光唐清婉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他得在准备几个奶源才行。
“郡主说笑了!”
把脑子里写出来就封的画面甩干净,张永春一脸苦笑,解释道。
“郡主可曾听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咱们大周地大物博,水土丰美不假,但各地水土亦有差异。
微臣也不瞒郡主,这‘倾凉州’之所以甘美异常、别家难以仿制,其最关键的奥秘,便是在那福兰镇发现的一口独一无二的‘甘澧泉’!”
他语气变得认真起来:
“这倾凉州所用之果,必须用那甘澧泉的水灌溉葡萄园,再用那泉水酿酒,方能得出如今这般风味的‘倾凉州’。
而此泉眼下仅福兰镇独有,若是换了其他地方的水土,即便勉强酿出,其风味也要大打折扣。
若是失了那一二分独特的‘风骨’,便不再是真正的‘倾凉州’了。
此乃天时地利,非人力所能强求啊。”
柴韵谣听得将信将疑,蹙眉沉思。
别说,张永春说的这个原因,倒是确实不假。
毕竟辽国的葡萄酒就是要比周的好喝。
而若真是如此,那确实棘手。
她看着张永春那张看似诚恳无奈的脸,忽然想起郭老相公的话。
此人是个心思精诚的英才俊杰,堪称君子。
虽然不知道郭恩是收了张永春什么好处,昧着良心吹这么大的牛批。
但是柴韵谣此刻却当真了。
众所周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心念电转间,柴韵谣把心一横,竟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
她猛地伸出手,一把拉住了张永春的衣袖,甚至近乎握住了他的手腕!
张永春浑身一僵,如同被烫到一般,脸“唰”地一下红了个透彻,慌忙想要抽回手,语无伦次:
“郡…郡主!此乃何意!逾礼了!万万不可!快…快请放手!”
滑,真滑!
到底是郡主,这手比小她三四岁的何诗菱都滑!
而柴韵谣却紧紧拉住不放,抬起脸,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声音也变得哀婉凄楚,带着哭腔道:
“张县子!
实不相瞒,我柴家如今表面风光,实则已是风雨欲倾!
兄长他……唉!
如今全靠韵谣一介女流苦苦支撑门面!
金川楼若再无起色,我……我柴家只怕……只怕……”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然用力,不让张永春挣脱,泪珠儿恰到好处地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
“若是张县子肯念在韵谣不易,肯施以援手,将此桩生意交予我柴家,韵谣……韵谣必将铭记张县子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求张县子……救我一救!”
说罢,竟是低声啜泣起来。
她这番举动,半真半假,既是为了博取同情,也是在试探张永春的底线。
果然,张永春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和眼泪攻势弄得方寸大乱,脸红耳赤,挣脱不是,不挣脱也不是,只剩下连连摆手,尴尬无比地重复:
“不不不……郡主……这……这成何体统……快放手……有话好说……唉……”
一边说话,张永春一遍手舞足蹈,看着跟不知所措一样。
当然,柴韵谣不知道的是,张永春这样只是为了遮掩住他已经翘上天的嘴角。
哎呀,成功了成功了!
小丫头,你也进我的贼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