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支装载着沉重箱笼的车队正缓缓南行。
魏王府管事符端骑在新换的一匹雄壮军马上,眉头微锁。
一边捋着缰绳,他一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些以篷布严密覆盖、却依旧能看出轮廓的箱笼,心中五味杂陈。
这次张永春交出来的脏物,也就是柳升在这里搜刮的东西的数额也有些太大了。
都不说别的,光金银珠宝,折价折一折就有将近八万贯。
好家伙,另外还有好几万贯的钱财不说,连带着各种细软丝绸,装了足足十几车。
他也不知道这些玩意是海青兰抄的底,只能按照这年头的价格估算,一估算,他就估算傻了。
不是,我符端,堂堂王府管事,又在榷场勾当了这么久,这么多年来还没少收受进献。
结果现在实际的资产,还不如这一个啥也不是的镇监有钱?
他忍不住对跟在身旁的心腹小厮叹道:
“这天底下的事情,是真怪。
这满满几大车的金珠宝贝,古玩玉器,纵是我在王府当差这些年,也未曾一次见过如此巨财……”
那张使君,是真个不爱钱财,还是另有所图,所图者更大?
他一旁的小厮是跟着他的老人儿了,自然机灵地接过话头,试图宽慰主子:
“二爷,不管那张将军是真是假,是清是浊。
最起码咱们这趟差事是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这么多财物原封不动带回王府,王爷面前。
到时候大爷那边,二爷您这回定然是头功,可算是能风光一把了!”
哎呀算你拍马屁拍的好啊!
符端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翘起,随即又立刻板起脸,故作威严地呵斥:
“哼,你个下人胚子,也敢来揣摩上意,多嘴多舌?掌嘴!”
那小厮也熟知符端脾性,知他并非真怒。
这玩意就类似于打团赢了,然后自己死了时的认错一样,属于一种另类的凡尔赛。
他连忙陪着笑脸,象征性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角,告饶道:
“哎哟,爷,是小的多嘴,小的该死,您大人大量……”
符端见他识趣,心情更好了些,挥挥手道:
“罢了,看你一路还算勤谨。
回去之后,去账房支领些赏钱,换双新鞋穿吧。”
小厮顿时眉开眼笑,连连躬身:
“谢谢爷的赏!谢谢爷!”
王府报账的规矩,一双鞋是二十贯,这就到手了。
这主仆二人正说话间,前方道路转弯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金铁交击之声,夹杂着几声短促的呼喝!
符端吓得一激灵,猛地勒住马缰:
“怎么回事?前面什么动静?”
几名手持铁尺、负责护卫的王府随丁立刻紧张地冲上前去探查。片刻后,几人脸色发白地跑回来,声音带着惊惶:
“爷!不好了!前面……前面有一伙败兵!”
“败兵?”
符端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有些发颤。
“哪来的溃军?莫不是北边打过来了?”
好家伙,溃军这玩意可是比山贼还吓人啊。
“不……不像溃军,”
随丁连忙解释。
“是败军,看样子是刚经历过恶战,还没完全散掉。
而且看他们身上那破烂盔甲的制式……像是,像是咱们王府麾下的兵马!”
“我们王府的兵?”
符端心中大惊,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里怎么会有王府的兵?
“快!带我过去看看!”
他强自镇定,一夹马腹,带着几名随丁快速向前。
刚绕过弯道,眼前的一幕让符端倒吸一口凉气,头皮一阵发麻!
只见官道旁一片狼藉,十几个身着捧日军制式铠甲,却个个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士卒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握着刀在那哼哼,一个个脸色惨白。
他们之中,有的断了手臂,用破布草草包扎,血迹斑斑;有的瘸着腿,面色惨白;
几乎人人身上都带着触目惊心的伤口,更别说这残肢断臂者竟有十数人之多!
而地上更是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具尸体,其中几具甚至被砍得支离破碎。
此时,鲜血都染红了黄土,场面无比惨烈,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
符端何曾见过这等修罗场般的景象,胃里一阵翻腾。
就在这时,尸堆中猛地站起一个魁梧壮汉。
他满脸血污,手中提着一口血迹未干的宽刃大刀,如同一尊杀神。
几步冲到路中央,将刀一横,豹眼圆睁,声如炸雷般爆喝道:
“来者何人!止步!”
这一声吼,气势惊人,竟震得符端坐下马匹都不安地踏了几下蹄子。
符端心中骇然:好个猛恶的汉子!
似这等凶悍气魄,怕是沙场上的百夫长也不过如此!
这边境,竟有如此悍卒?
他连忙稳住心神,在马上拱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诸位……诸位壮士!
你等是捧日军哪一司、哪一部的兵马?
为何……为何在此落得如此光景?”
那持刀猛汉尚未答话,他身旁一个穿着铠甲却显得有些别扭、气质更似是军内司主簿的汉子走上前来。
他虽然身上也沾着血迹,语气却带着几分强横:
“我等乃是福兰镇,捧日军值司麾下!
你等又是何人?
速速报上名来!”
符端心中再次诧异:
好家伙,本来还以为是王府派来接应的人,却没想到竟然是张永春的兵啊!
这张永春练兵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连这等看似粗鄙的军汉,都有如此胆色,面对不明来历的马队竟毫不退缩。
更别说这群败兵虽残,气势却不堕,虽然脸色苍白人人喊痛,可是即便如此也是坐在原地修整,没有溃不成军。
纵然是与我王府精锐相比,怕也不遑多让。
他不敢怠慢,连忙表明身份:
“我乃魏王府上管事符端,奉命途经此地。
你等既是捧日军士卒,为何……为何如此狼狈?可是遭遇了大队贼人?”
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一直靠坐在尸体旁,背后插着箭矢的老卒,闻言挣扎着用刀撑地,艰难地站起身来。
然后,他踉跄上前几步,竟对着符端的马头,单膝跪了下去,声音沙哑悲怆,带着无尽的屈辱与自责:
“原来是魏王府的使节大人!
末将人等有罪!
还请使节大人,治我等……治我等运送不利,致重要‘人犯’柳升被屠之罪啊!”
符端闻言顿时一愣,随后惊叫出声。
“什么?”
“柳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