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镇,死寂的街道上充满着尴尬的气息。
捧日军的士卒们看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又看了看被遗弃在门外、瘫坐在地瑟瑟发抖的小丫头,一时间都有些发愣。
他们本来都是庄家汉子,好不容易习惯了战场搏杀,习惯了令行禁止,却对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自己人”的残忍抛弃感到无措。
何白豆挠了挠他被范阳笠压住的头发,一脸为难地看向何木生:“队正,这……这算怎么回事啊?咱们……咱们这怎么办?”
何木生眉头紧锁,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目光与小丫头齐平,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柔和:
“姑娘,你别怕。
告诉我,你……你可是这户人家的闺女?”
小丫头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用力点了点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声音绝望的颤抖道:
“军爷……我……我娘他们……您,您不会真的把我抓走吧?
求求您……”
何木生看着她那惊恐无助的模样,心头一股无名火起,却又不知该向谁发泄,只能狠狠骂了一句:
“贼老天!”
他想起了当初那天自己被折腾的不得不卖掉大丫二丫时,大丫二丫看向自己的眼神……
他站起身,烦躁地一摆手,对何白豆道:
“你自己惹来的麻烦,自己处理妥当!别耽误正事!”
说完,他不再看那小丫头,转身对身后的士兵下令:
“散开!按预定方案,三人一组,勘察这片街区其他门户,注意警戒,若无情况,不得扰民!
若有暴徒,格杀勿论。”
活是得干的,毕竟李小棍一会就来了。
“喏!”
士兵们齐声应命,动作迅捷而有序地分散开来,开始执行任务,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
何白豆被单独留下,看着地上那个哭成泪人儿的小丫头,更是抓耳挠腮。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在自己那身还算干净的军服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水果硬糖。
老美的糖价格是真低,甜度也是真高,海青兰采购玉米糖浆的时候,那个老黑作为赠品给了她不少,她全给张永春送了过来。
因此,这一大批糖,自然成了立功将军赏下来的嘉奖品,他一直没舍得吃。
他蹲下身,把糖递到小丫头面前,语气有些生硬,却又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安慰:
“喏,给你这个,甜的。
你……你就先在这门口等着吧,别乱跑。
反正你是这家的姑娘,等他们缓过劲来,肯定不会真不要你。
我们还有军务在身,不能久留。
你坐在这门框里面,风吹不着,也冻不着,啊?”
说完,他也不等小丫头反应,把糖塞进她手里,然后像被什么追着似的,猛地站起身,扶正了自己头上的范阳笠,朝着何木生离开的方向快步追去,一边跑一边喊:
“队正!队正!等等我啊!我还没跟上呢!”
他们可是有考勤指标的,指标达标了,月底可以多领一兜精面呢。
而小丫头愣愣地看着何白豆有些狼狈跑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心里那块带着体温的糖果。
那糖的包装纸在冬日黯淡的光线下,竟然折射出一点晶亮亮的光泽。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能抵抗住诱 惑,小心翼翼地剥开了糖纸。
而当看到那张亮晶晶、滑溜溜的糖纸时,她眼睛微微亮了一下,心里忍不住赞叹:
“好漂亮的纸呀!”
欢喜了一阵子,她才仔细地将糖纸抚平,小心地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然后,她把那颗晶莹的糖果放进了嘴里。一股从未体验过的、纯粹的甜味瞬间在舌头尖儿炸开,迅速蔓延。
小丫头舒服得眼睛都鼓了鼓,那股一直萦绕在心头的恐惧,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甜味冲淡了不少。
糖这东西的安慰剂效应是最强的,这一点老美最有发言权。
她捧着还有点发烫的脸颊,坐在冰冷的门框里,看着那些穿着同样衣甲的兵士们。
这群人三人一组,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记录,动作规矩,并没有像她娘说的那样砸门抢东西,更没有胡乱打人。
她渐渐地觉得,这些兵,好像……和娘平时说的那些凶神恶煞的乱军,真的不大一样,似乎……没那么吓人。
就在这时,她突然想起,这么好吃、这么甜的东西,自己的妹妹们肯定也没吃过。
她赶紧把嘴里的糖块吐了出来,用那张漂亮的糖纸重新仔细包好,紧紧攥在手心。
然后她转过身,再次敲响了那扇将她无情关在外面的家门。
门内,孙寡 妇和她的另外三个女儿正死死地挤在一起。
二女儿和三女儿死死捂着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流,身体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
年纪最小的四女儿则忍不住哭出了声,抽噎着说:“我要姐姐……我要大姐回来……”
孙寡 妇心如刀绞,一边死死抱着小女儿,一边哭着压低声音道:
“别哭了!都别哭了!
这都是你们大姐的命啊!
谁让她……谁让她非要待在门缝里往外看呢!
被那些军汉发现了,这就是她的劫数啊!”
说着,她抹了把浑浊的眼泪,声音充满了绝望认命道:
“现在只能自求多福,求那些军爷们……折腾得轻一些,别……别伤了大丫头的性命……她……她这也算是替咱们全家挡了灾了……”
她哽咽着,几乎是咬着牙对剩下的女儿们嘱咐道:
“等她……等她要是还能回来,你们……你们谁也不许提今天的事!
谁也不许说她被……听见没有!”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再次响起,虽然轻微,却如同重锤噗叽啪一声敲在一家人的心上。
几个人瞬间缩成一团,连哭都不敢哭了。孙寡 妇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门外是噬人的猛兽。
然而,门外传来的不是乱兵的叫骂声,却是她们熟悉的大女儿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冷风吹过的颤抖和茫然:
“娘,开门啊,外面好冷啊。”
四女儿最先反应过来,带着哭腔喊道:“是大姐!是大姐回来了!”
孙寡 妇却猛地捂住小女儿的嘴,厉声低喝:
“闭嘴!别出声!转过去!都别看她!”
她自己的心脏却在疯狂跳动,脑子里一片混乱。
怎么可能回来?那些兵痞怎么会放她回来?
难道……难道已经……
不能啊,邻居老施都得一刻钟呢?
那么多人,就完了?
她哆哆嗦嗦地挪到门边,颤抖着手,一点点拔开了沉重的门栓。门刚开一条缝,她就忍不住带着哭腔嚎了半句:
“我苦命的儿啊——”
然而,后半句却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戛然而止。
只见门外,她的大女儿好端端地站在那里,除了小脸被冻得有些发红,衣服有些凌乱外,身上不见任何伤痕。
小丫头脸上也没有遭受那啥后的痛苦和绝望,反而带着一丝不解和茫然,正歪着头看着她。
大姑娘看着母亲脸上纵横的泪痕和那副如同见了鬼般的表情,一脸困惑,清脆地问道:
“娘,你哭什么啊?外面那些兵……他们没把我怎么样啊。”
孙寡 妇怔住了。
太阳,这是从西边骑着旋风出来了?